第八十八章、送故迎新

数日后，陆鹏在钦州北门长亭中置酒替许龚送行。

这位安远前县丞也是得到诏令，往江西任职。

他和陆鹏谈不上交情，但自从那日的吐露肺腑后，也算是对彼此有了些了解。谢家倒台后，他依旧是规规矩矩呆在家里，没有出来的意思。

此时要离开钦州，许龚酒到杯干，不一时已有了几分醉意，放下酒杯，长叹道：“陆县尊、陆老弟，许某对你实在是佩服得很哪！某这一生，自视甚高，临事却百无一用，实是愧煞。若不是你，恐怕要郁郁半生不得安心了。”

陆鹏笑道：“许兄谬赞了，以你之才，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许龚却是连连摇头，不喜这客套之语。他转头眺望着青山碧水如画钦州，不禁慨叹：“初来钦州之时，某恨不得立刻能离开。但如今真要走了，却有几分舍不得。想我在此数年蹉跎，毫无寸进，哎……”

随又看向陆鹏：“有老弟你主政，这钦州必将与众不同，一飞冲天也是指日可待啊。可惜许某是无缘得见了。”

陆鹏笑道：“既然如此，许兄不如留下来咱们一起做事如何？”

许龚苦笑摇头，带醉起身，向着周围的顾潭秋、杜同、何大器诸人一一拱手，长声吟道：“三十四年无用身，半老之躯赴前程。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说着出亭向等候的家人车驾走去。

送别许龚，数日后谢小六却是回来了。

这不到十八岁的少年在海上历练了这些天，已是变得粗实黝黑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行事也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是带着一个女道士回来的，还未介绍其人，陆鹏已是亲自迎上前。

这就是谢小六在观音岭寻访到的黄姓道姑，那道观之中唯她一人姓黄，而且精于棉花的种植之术，人人都称她为黄道姑。

陆鹏含笑道：“敢问师太贵籍何处？”

黄道姑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青衣小帽，目光躲躲闪闪，十分紧张畏缩，小声道：“小道、小道……”

陆鹏将语气尽量放得轻柔，笑道：“师太请放心，本官只是相请你来教导那棉花的种植之法，并没有其他意思。你若愿意，我钦州以农政职务礼聘你，每月待遇优厚。你若不愿也绝不强求，只是本官诚心实意，还请师太明察。”

黄道姑见他神态温和，嗫嚅了一阵，小声说道：“小道……方外之人，也能与官中做事么？”

陆鹏笑道：“那当然是可以的，师太是难得的大才，本官可是寻访了好久的。”

又亲切道：“凡有所想所需，都只管与本官说便是。有什么不方便处，也尽管提，都可解决。”

紫雪送上茶来，黄道姑渐渐从紧张慌乱中放下了戒备，小声回答了几句。

陆鹏听她自称是松江人氏，心中便踏实了几分，这肯定是历史上的黄道婆无疑了。

他也没想到这位现在还这么年轻，虽说不上多漂亮，倒也算眉目端正，只是性情意外地有些弱了。

他便将紫雪留下，这妹子最是温软的性格，让她如友人般陪着交谈了一会，黄道姑便愈发地放松下来。

原来她故乡在松江，自小家贫，幼时被卖给人做童养媳。那家人户待她极为苛毒，动辄打骂。黄道姑看着柔弱，却是颇有性子，趁着洗衣时逃了出来。她也不知道去何处，误打误撞逃上了一艘船，被运去了崖州。在崖州黎人聚居住流浪了些时日，后来被琼州观音岭道观的姑子们收留，也便做了道姑的打扮。

而棉花和种植却是从崖州的黎人妇女处学得的，而她心思细腻，善于观察和动手，渐渐青出于蓝，比黎人却更精擅了许多。整个琼州的棉花种植，皆是由她带动起来的。

陆鹏暗自松了口气，自从想到这一点后，他对这位可是重视得很。于是找来顾潭秋，让他亲自去安置黄道姑的住处和职务等事体。

正说着青霜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来拉紫雪：“快快，就差你了！”

自从学会麻将后，这本就贪玩的丫头顿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天天拉着几个姑娘一起玩。她这正是活泼好玩的年纪，陆鹏也极少管她，实在不成话才训斥几句。

此时不由笑骂道：“有客人在呢！成何体统！”

青霜一嘟嘴，好奇地看向黄道姑。而后者见来了生人，便是低着头，缩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青霜却是毫不怕生，见着大觉有趣，竟是上前来拉她：“这位姐姐也一起玩儿吧，可有趣儿啦！”

黄道姑着实有些惊惶，陆鹏不禁摇了摇头，笑道：“去和她们玩吧，挺有意思的。”

以后你恐怕就没有这么多闲功夫了，本官怕是得往死里用。

青霜紫雪拉着黄道姑进后宅去了，陆鹏向谢小六笑道：“做得不错，比你那不着调的桃子哥强。”

谢小六得了夸奖，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嘿嘿地干笑着。

正说着，忽然一人奔进来小声向陆鹏禀报，他诧异地站起身，向谢小六道：“这倒是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桃子哥也回来了，跟你竟是前后脚。走吧，咱们去接接风，看他带回什么好东西了。”

张桃带回了整船的粮食，除此之外，竟还有二十来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男的女的都有，大都瘦弱无比，木讷地缩在船板上。

陆鹏有些诧异，张桃嘿嘿笑道：“相公，这些小孩儿可怜得很，俺却是着实看不过眼，只好带回来了。”

他在占城港口看见有人在公然贩卖这些孩童，男的女的不着丝缕地排在一起，旁边凶恶的大汉提着皮鞭，动不动就一顿毒打，短短一会的功夫便当场死了两个。

陆鹏点了点头，便让人将这些孩童带回城去好生安置。

这种事情在这时代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别说占城那种地方，就是钦州，青霜紫雪她们的身世也大抵如此。

张桃见他不怪，胆子便大了许多，笑嘻嘻地讲述起他在占城的“光辉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