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普依班从噩梦中惊醒,听见姐姐多辛亚在睡梦中哭泣的声音。他连忙扑上去,摇晃着姐姐喊道:“阿姐,阿姐!”
“普依班”在占城话里是“多余”的意思,“多辛亚”是妓女的意思,从这两个“名字”即可知道,这对姐弟从生下来就承受着何等悲惨的命运。
两人的生母十四岁的时候经过一片树林,被几个男人拖进林子里,后来就有了多辛亚。
她挺着大肚子被嫁给一个快五十岁的独眼老男人,老男人经常抓着她的头发,踢打她的肚子,但多辛亚仍然倔强地来到了这世界。一年后,她又多了个弟弟普依班。
独眼男人为了儿子吃饱,偷偷潜入主人的庄园,被抓起来吊死在庄园门口。
母亲拖着两个人艰难的求生,十五六岁的少女即使出卖身体也养活不了一对儿女。
一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将她带到了因陀罗城,在那里母亲抱着一对儿女,跪在乞丐群中,乞求着过往的王公贵族们的垂怜施舍。
从有记忆开始,普依班就在和野狗们抢食,在肮脏的垃圾中间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像小狗一样匍匐跪在冰冷的街边,被各种鄙夷厌恶的目光嫌弃地扫过。
他就这样坚强的成长着,那天晚上,总会抱着他,让他感受到人世间仅有温暖的母亲松开了手。这个二十岁的女子胃里只有干草和沙子,她睁大眼睛,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干枯如柴的两手还拉着儿女,却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哭喊。
几个流浪汉粗暴地将她拖了出去,因陀罗城里有的是脏臭的巷子,那里的野狗磨着雪亮的獠牙。
姐弟俩被扔给了奴隶贩子,和其他许多人一起被关在冰冷的黑牢里,每天都会有一顿毒打来驯服他们,食物则是一小块腐烂长满绿莓的面饼。
很多人死去了,姐弟俩仍然努力活着。挨打的时候,姐姐会紧紧地护着他,会将面饼稍微好一些的部分分出来给他。
妈妈不在了,阿姐会照顾你的,小普依班。
在冰冷的夜晚里,她这样哭泣着在弟弟的耳边低语。
后来,两人被带到了占城港口,像牛羊一样被剥光后排列在市集间。
十岁的姐姐引起了一个胖男人的注意,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瘦小的身体,伸手来抓她头发。
姐姐哭泣地抱住普依班,不肯和他分开。奴隶主的皮鞭如雨点般落下来,姐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时候,一只酒坛飞过来砸在奴隶主身上。一阵短暂冲突过后,姐弟俩和其他人被带上了一艘很大很大的船。
恐慌茫然的十多天后,他们被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普依班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的人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但好在自从上了那艘船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足量的食物。普依班很开心,姐姐却越发惊慌,她不相信世上有白白施舍给他们的食物。
她不肯跟弟弟分开,用警惕惊恐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人。
不管是分宿舍居住,还是让他们分开洗浴,这个小姑娘都拼命地抱着弟弟,绝不松手。
人们怎么劝也劝不动,他们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
同风号上新聘的通译跑来道:“小孩你们交好运了,钦州国的大人们这是帮你们哪!”
姐姐根本不相信。
最后高大黝黑的张桃船长骂骂咧咧地亲自跑来,轻轻巧巧地将普依班拎起来,又将大哭的小姑娘扳开扔给旁边的妇人。
“两个小娃娃都对付不了?一帮废物!”
“是县尊老爷说要好好待他们嘛!”
“那也不是当少爷对待啊!小孩子不得该打打该骂骂啊!”
普依班被拎到池子里,扔进热气腾腾的水中,他张嘴想哭叫,却被眼前黑汉子的眼神吓住了。
张桃满意地点头:“就是嘛!嘿!俺要是生了娃,可不会养得像杜焕那般熊。”
普依班被几个人用密密的竹帚刷着身体,又用难闻刺鼻的热水冲洗头发,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头发里,竟然跑出来无数黑色的小虫子!
“行了!”
普依班被穿上一身白色的衣服,他好奇地低头,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他从没在衣服上闻到这样的味道,这让他有些着迷不停地嗅着,却不妨身后一只黑手扇来:“什么毛病!”
普依班被带到一个大房间里,他看见姐姐坐在那里,小脸上哭得哗啦哗啦的,肩膀一耸一耸,但她这样真的好好看!她也换上了白衣服,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从没这样干净漂亮过。
“阿姐!”普依班想要跑过去,身后的黑手又将他牢牢地抓住。
“你们听好了,钦州的大人们说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钦州的人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们,以后也不会挨饿了!”通译挥着手,向孩子们大声喊道。
满屋的孩子都呆呆地看着他,有人惊喜,有人茫然,有人疑惑,有人感动。普依班懵懵的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他看见姐姐仰起脸,眼睛里亮晶晶的,还向他招了招手。
“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改新名字了。男孩统一都姓叶,女孩都姓萧,这是钦州的大老爷亲自给你们定的,可是无上荣光!”
通译瞟到姐弟俩,想起来道:“哦,兄妹或者姐弟就都姓林。”
孩子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懵懵的普依班呆站在原地,身后的黑汉早就走了也不敢动。直到姐姐跑过来抱着他,欢喜地说:“阿弟,我们以后有名字了。”
“名字?”
“是啊,以后你叫林班,我叫林亚。”
姐姐笑着笑着,眼泪又流淌下来:“妈妈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从这一天开始,小姐弟就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他们每天上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喂养小猪小鸡,去野地里割草采蘑菇等等。下午的时候就在一间大屋子里坐着学习汉语。
林班渐渐地学会了钦州话,他起初挺欢喜,但和姐姐一对比就怏了,她学习的速度快多了,甚至都会用小树棍在地上写字了。
她拉着林班在院子里写着字,小脸上满是笑容,永远也不腻一般。
“阿弟你看,这是‘人’、这是‘天’,这是‘上’……”
“道知啦!”
“是知道!你又说反了!”
小姐姐抬手敲了弟弟额头一下,又低头接着写,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
“阿弟阿弟你看!你认识这个字吗?”
林班横看竖看,这也太复杂了吧!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姐姐笑嘻嘻地说:“这是个‘陆’字哦!阿弟你一定要记住它,你知道吗,咱们现在能这样,都是因为有一个最了不起的陆大老爷哦!”
“哈?”林班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他回忆起以前见过的大人物,不禁问道,“有那个胡子那么长——戴着那么高的帽子的大公老爷厉害吗?”
林亚的眼睛里顿时露出鄙夷和愤怒的神色,拍打着弟弟的脑袋说:“胡说八道,怎么能这样比呢?那些人呀,给陆大老爷提鞋都不配!”
林班哦了一声,他看着姐姐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神,心里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