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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李惟俭早早儿就醒了过来。
红玉强撑着要来伺候,却被李惟俭止住,笑道:“你且歇着吧,头几年我身边儿没丫鬟伺候,不也一样过来了?”
红玉实在疲乏,便没拒绝,只道:“外间好似下了一夜雪,四爷今儿也要操练?”
新才破瓜,红玉不耐久战,昨儿李惟俭没怎么折腾,最后还是依着素日里的法子才了结了。因是非但不曾疲乏,反倒精神奕奕。
李惟俭笑着说道:“活动活动筋骨,你歇着吧,过会子我就去衙门,想吃些什么自己点了就是。”
“嗯。”
又闻言交代了一番,李惟俭这才出去。这一日用罢了早饭,李惟俭先行自库房里取了几条轮胎来。
两千斤膠乳,摆弄出了轮胎配方,李惟俭自是不会亏待了自己,这几条轮胎本待给自家马车更换的,如今黛玉要南下,只得先送了过去。
本道去衙门点个卯再去荣国府,不料到得都虞司,郎中胡德彪便寻了过来:“复生,一早儿王爷就打发了小吏来传话儿,说复生如是来了,赶紧去一趟内府衙门。”
李惟俭放下茶盏纳罕道:“王爷这会子得空了?”
“想是忙过了,快去快去,莫要让王爷等急了。”
李惟俭当即起身,不片刻便坐车到了内府衙门。递了牌子略略等了须臾,旋即被梁郎中带入内中。
多日不见,忠勇王看起来极为疲乏。
李惟俭见过礼,便被忠勇王安置着落座。
忠勇王说道:“这几日实在无暇,倒是倏忽了复生。如今挂职都虞司,复生可还顺遂?”
李惟俭连忙拱手道:“回王爷,上官待下官极好,同僚又和睦,多谢王爷将下官安置在都虞司。”
忠勇王颔首,说道:“你在都虞司不过是挂职,待武备院有了缺,本王自会调伱过去。回头本王手书一封,调拨你去武备院帮衬着。”
虽只是冬月,战事还要等到明年,可武备院这部战争机器已然全力开动。数千工匠没日没夜地打造兵甲器械,尤其是新式火铳、火炮,政和帝此前可是定死了的,开战之初,那新式火铳装备一万支,火炮百门!
这意味着武备院起码要造一万三、四千支新式铳管,还要在六月前交付其中一万支。兵甲器械可是消耗品,莫说是熟铁管的火铳,便是刀枪甲胄,一场战事下来也会损耗不少。
也是因此,全力转作军工的武备院,这才无暇去造蒸汽机,哪怕明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可谁也不愿去冒这个险。
李惟俭拱手应承下来,忍不住道:“王爷,若依着下官,不若先造蒸汽机……”
忠勇王蹙眉摆摆手:“先打造兵甲,那蒸汽机待过后再说吧。我大顺劳师远征,攻取青海倒是容易,难的是准噶尔贼子避而不战,硬生生将大军拖在青海。
西域地广人稀,若发大军,则钱粮不济。圣人与阁老多次商议,都说此番当以精兵为主,以歼敌为要。
复生那机械看着是好,可当此之际,若出了差池,便是本王也担不起。”
李惟俭躬身领命,心下却不以为然。
就听忠勇王又道:“复生巧思,能造得蒸汽机,料想军械也造得?”
李惟俭抬眼,对上忠勇王殷切的眼神,纳罕道:“王爷的意思是?”
忠勇王语重心长道:“我大顺,向来以军功为要啊。若复生造些克敌利器,本王谋划一番,说不得会算作军功。”
还有这等好事儿?李惟俭不由得心动不已,想着硫酸是怎么造的来着?好像是铅室法?
忠勇王见其沉吟,眨眨眼道:“复生果然有主意?”
李惟俭拱手,话不敢说满,道:“禀王爷,下官倒是有些思路,只是尚需造出来看得不得用。”
忠勇王大喜:“好好好,复生尽管去造,内府一切人力物力,单凭复生使唤……额,只有一样,不能耽搁了武备院造军械。”
“是,下官省的了。”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自内府出来,径直去了内府库房。有了忠勇王之命,小吏不敢怠慢,李惟俭要的物什尽数找出来不说,还自备一辆马车,先行往其宅第送了过去。
眼看临近午时,李惟俭这才驱车前往荣国府,只余下几个小吏纳罕不已。
一个道:“这硝石、硫磺我知道用处,一准儿是造火药啊,可这霜糖有什么用?”
另一个道:“我瞧着,八成是李爵爷馋嘴了。”
先前的叱道:“少胡说八道,李爵爷家财颇丰,用得着占这点儿便宜?”
另一个两手一摊:“那我就不知了,总不至于也用来造火药吧?”
先前的就道:“方才还仔细问了如何造霜糖,真是古怪,也不知李爵爷如何想的。”
李惟俭如何想的?硝石、硫磺、白糖,配比合适,就是烈性炸药!换个配比,那就是优质的发射药。
硫酸一时半会是别想造出来,就算有条件李惟俭也不敢自己去捣鼓。没了硫酸,工业炸药之类的暂时不用想,可这其中有个捷径——白糖。
只要配比合适,用白糖就能弄出堪比tnt的炸药来。
于是方才李惟俭仔细过问了如今白糖……也就是霜糖造法、产量,听过了顿时心凉半截。
如今大顺用的还是封泥法。说白了就是多轮颜色吸附,且制备时间极长。至于天工开物上记载的黄泥淋糖法……这法子还不如封泥法呢。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没有工业化,就没法子工业化制白糖。如何工业化制白糖?碳吸附加上离心机。思忖起来,这又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霜糖价格昂贵,用来造炸药,莫说是此时的大顺,只怕整个西夷加起来也用不起。要工业化造白糖,只能上蒸汽机,可偏偏大顺腾不出人力物力来造。
李惟俭不由得暗自思量,莫非真要等着自己的厂子办起来才能解决此事不成?
罢了,如今所有的关隘,都是一个水到渠成的问题。只靠他自己强行推广蒸汽机,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推广出个工业化来,总要合了地主老财们的利益,方才好推广开来。
思忖间车马到得荣国府,李惟俭命丁家兄弟抱着轮胎随行,丁如松手中还拎着粗糙的打气筒。
门子余六眨眨眼,赶忙迎上来:“爵爷,您这是——”
“林妹妹不日远行,想着林妹妹年岁还小,不耐颠簸,因是我干脆送来几套轮胎。”
“轮胎?”
李惟俭懒得与余六交涉,径直道:“去寻了琏二哥来,就说我有事儿寻他。”
余六应了,当下不敢怠慢,紧忙打发人去寻贾琏。
这日贾琏不曾外出,只过得一盏茶光景便自内仪门行了出来。到门前找寻一圈儿,方才在马厩旁瞧见李惟俭。
贾琏赶忙上前道:“俭兄弟,你这是?”
“琏二哥,这南下的马车可曾定下了?”
“定下了,就是那几辆。”
此番南下,黛玉身边儿两个丫鬟一个奶嬷嬷,贾琏也要带几个随行小厮,算算须得四辆马车。
李惟俭只顾着黛玉,哪儿有心思理会旁人?因是问明了黛玉所乘,立马吩咐丁家兄弟忙活起来。
马车架起来,连轮子带车轴尽数拆下。丁家兄弟忙忙活活好半晌,李惟俭看不过眼,干脆亲自上手,这才为马车更换了轮胎。
此番准备了三套轮胎,一套实心的,两套充气的,这年头都是黄土铺道,料想轮换着用,总能坚持到金陵吧?
待更换过了,丁家兄弟又压着打气筒为轮胎充气。贾琏瞧着分外纳罕,不禁说道:“俭兄弟,你这……太过尽心了。”
李惟俭只道:“林盐司于我有恩情,此举不过是报还一二罢了。得了,琏二哥试试,看合不合用?”
“好。”
待充气完毕,贾琏坐上马车,命车夫拉着其绕荣国府兜转了一圈儿。这宁荣街连私巷里铺的都是青石板,坑坑洼洼虽然也有,却不比外间道路。加之贾琏座下便是软塌,因是转了一圈儿下来,也没觉着有何区别。
倒是那车夫兴奋道:“这轮胎是好物件儿啊,走起来颇为省力。”
贾琏听车夫这般说,下得车来违心的好一番夸赞,又邀着李惟俭入内。李惟俭笑道:“过几日吧。这轮胎先给了林妹妹,老太太那儿还不曾孝敬呢。如今登门,定会被老太太数落。等过几日我再造几套送来,才敢去见老太太啊。”
贾琏哈哈大笑,连说李惟俭诙谐,却没说李惟俭说错话……贾母上了年岁,倒果然有些老小孩的意思。当即将其送出府邸自是不提。
过得半晌,贾琏笑着将此事说与王熙凤,王熙凤转头儿又转述给了黛玉。哀伤、担忧了两日,黛玉颇有些食不下咽。
听闻李惟俭为其所作所为,顿时心下熨帖。一应人等只是温言抚慰,可这等隔着千里的事儿,抚慰的话语又有何用?
俭四哥就不这般,虽也说了些劝慰的话,可转头便为自己忙碌了起来。虽不知那轮胎是何物,到底有何用处,可想着他这般都是为了自己,还亲自上了手,黛玉心下不由得动容。
俭四哥,果然是念着她的。
转眼就到了冬月初三,这日黛玉与贾琏启程南下,阖府的女主子,除去畏冷不能劳动的贾母,余下的尽数都来相送。
三春、宝钗具在,李纨也告了一日假。这个说一嘴,那个交代一句,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宝玉缩在人群里,看着黛玉发痴,有心挽留,却知只是徒劳,便只剩下了唉声叹气。
邢夫人潦草交代两句,换做王夫人交代了,眼看时辰差不多,天上飘起了雪花来,王夫人就道:“罢了,多的话等过后再说,还是赶紧启程吧。如今下了雪,须得尽快赶路,可不好错过了宿头。”
黛玉应下,哀伤着往外走。众人将其送至仪门,目送其出的仪门,上了那特制的马车。
贾琏又与贾政、贾赦言语一阵,随即钻进马车里,车夫吆喝着,四辆马车自角门行将出来。
黛玉略略抽泣,挑开窗帘观量外间。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今儿怎地不见俭四哥?
转念又想,俭四哥做的已然够多了,今儿又不是休沐日,料想应是衙门里走不开吧?
可惜这两日忙忙碌碌的,一直不得空与俭四哥多说几句。看了眼掩在风雪中的荣国府,黛玉暗忖,也不知来日还能不能回得此间。
紫鹃在一旁劝道:“姑娘,外间天寒,可不好受了凉。”
黛玉应了声,放下帘栊来。车厢里生了火盆,紫鹃拉了下黛玉的手,赶忙又递过来一个手炉来。
黛玉握住手中,顿时暖和了不少。见那手炉不曾见过,就问:“这是谁送来的?”
紫鹃道:“还能是谁?肯定是宝二爷啊。”
黛玉略略颔首,二人相处三、四年,便是冲着兄妹之情,此举也是应有之意。
一旁的雪雁乜斜了紫鹃一眼,忽而对黛玉的奶嬷嬷说道:“王嬷嬷,这马车感觉比以往少了些颠簸?”
王嬷嬷笑道:“可说是呢,我还道是因着软垫,可如今都出了城,还不见如何颠簸,可见是俭四爷之功。”
雪雁就道:“只是可惜如今俭四爷当了官儿,等闲脱不开身。若不然,今儿一准儿来送姑娘。”
黛玉心里明镜也似,闻言便道:“说这些做什么?俭四哥忙,我自是知晓的。”
过得好半晌,雪雁忽而听得外间响动。掀开帘子观量一眼,顿时喜道:“姑娘,俭四爷骑马追了上来。”
黛玉心下欢喜,面上却只略略颔首。
此事车马已然出城,一行三匹骏马飞驰而至,李惟俭兜马与贾琏说过几句,送上家书一封,请其帮着送到金陵李家。旋即拨转马首,朝着黛玉的车架行来。
“林妹妹。”
他叫了一句,黛玉便挑开帘栊自车中出来了。
李惟俭赶忙道:“妹妹仔细身子骨。”
黛玉摇头:“无妨的。”
李惟俭本有千言万语,这会子却不知如何开口。定定看了黛玉须臾,笑道:“临别也不知说些什么,妹妹这一去,真真儿是‘任他明月下西楼’。”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不是告白,胜似告白。
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盯着李惟俭,半晌才回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