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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从这位滑头面上?,看见了丝毫不加掩饰的震惊之?色,无比的真,瞠目结舌,表情跟冻住了没有区别?。
好半晌,吴令台方才反应过来,似是还有些不信,指着自己鼻下问道:“给我的?”
谢祯再次点头。
吴令台倒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了那顶万民?伞,一时间心间百感?交集。谢祯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回荡。格外感?激,全城百姓,共筹路费,不远千里……
吴令台怔怔地看着万民?伞,谢祯则玩味地看着他。谢祯清晰地看到,吴令台脸色泛白,眼中神色是何等复杂。
谢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吴爱卿,万民?伞沉,朕派两名?殿前太监,一道帮着你送回内阁大堂,晚上?你且自?己?拿回府中吧。”
吴令台闻言惊醒过来,忙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说着,谢祯示意恩禄去唤人,不多时,跟着恩禄进来两名御前太监,抬起万民?伞,便往外走去。
谢祯见此,抬手道:“诸位爱卿,且先行退下吧。”
赵翰秋、吴令台、刁宇坤、吴甘来等四?人行礼退出殿中。吴令台颇有些魂不守舍,机械地跟在两个太监手中抬着的万民?伞旁走着,却没有再看万民?伞一眼。
出了养心殿不久,临分别?之?际,刁宇坤不由看了吴令台的万民?伞一眼,神色复杂,有嫉妒,有不平,有歆羡。
他可太知道吴令台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人虽能力出众,颇有才华,脑瓜子也机灵,但却是个毫无立场和底线的东西。
这吴令台就好像一条狗,哪个主子给的食好,他就跟着哪个主子,从来都是主子手底下一条极其会咬人的狗。
在主子跟前无底线地摇尾乞怜,对主子的敌人又紧咬着不放。他最擅长的便是如?何讨主子欢心,又因其聪明才能,咬人又极疼。
就这样一条如?狗般的东西,万民?伞,他配吗?
可念头刚落,刁宇坤心间却又泛起丝丝自?卑。同?样都是当初同?批被查的贪官,同?样都是被陛下原谅,戴罪立功。可人家吴令台却切切实实做出了功绩。先是为陛下充盈国库,又是保住阉党旧臣制衡建安党人,如?今还得了万民?伞。
但是他呢,被陛下原谅至今,却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功绩。他虽也贪了些银子,但在工部这种肥差衙门,他贪得当真不算多,论实干能力,他不亚于吴令台。
吴令台的万民?伞,他是羡慕的,是想?要的。
刁宇坤微微抿唇,他如?今已有五十五岁,不知还能再做几年官,他这工部尚书,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当下去。
此次陛下令他兴修陕甘宁水利,这于他而言,是个好机会。干好了,不仅能解决陕甘宁百姓的干旱之?苦,如?吴令台一般得百姓爱戴,或许还能名?留青史。
念及此,刁宇坤唇抿得更紧,等下回工部便安排相?关?事宜,今晚回去就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陕甘宁勘探地形,兴修水利。
吴令台一路跟在万民?伞旁边,走在回内阁大堂的宫道上?。可他却始终低着头,背也躬着,在承载着百姓爱戴的万民?伞旁,无端便像个偷窃被发现的贼,仿佛这顶万民?伞,是他偷来的荣耀。
就这般不知走了多久,宫道上?人渐少,吴令台忽地伸手抹脸。抹完之?后,他便飞速地眨眼。可心间就好似住了一只?凶猛的野兽,他那破旧的牢笼,根本承受不住猛兽的猛烈爆冲。
吴令台脸抹得越来越频繁,眼睛眨动得也愈快。
他为了掩饰和压制,做足了努力,可到底是关?不住那冲破牢笼的情绪猛兽。吴令台忽地掩面,呜咽出声,随之?背愈发的躬,缓缓跪蹲在地上?。
两位太监见此,忙停下了脚步,一时眼露迷茫之?色,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吴令台被释放的情绪,恍如?掘开堤坝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下,吴令台掩着面,几近号啕。
这一刻,无数往昔的回忆,在吴令台脑海中翻涌。
他听到无数读书时的自?己?,在心中许下的豪言壮志。他再一次地,清晰地听到了它们。
他出身贫寒,年少时见过许多人间疾苦,他明明曾立志考上?之?后要为百姓请命,要做一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可为什么现在,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他记得初入官场时,他确实如?自?己?所想?一般做着官,可是他官位低,权力有限。他税收时规规矩矩,可上?缴之?时,上?头却说他的税收不足数,又派人越过他去跟百姓催缴。
他明知是上?头的人有错,他明明想?要护住百姓,可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那时他便知,若想?实现心中的理想?,就只?能获得更大的权力。他想?往上?爬,却发觉曾经那些他仰慕崇拜的文官,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往来“无白丁”,像他这样出身贫寒,背景平平的官员,根本就不可能进入人家的圈子。
直到上?头派下来镇守太监,他才迎来了自?己?的机会。那时他想?,只?要能实现心中理想?,用些不光明的手段,又能如?何。
于是他便开始巴结奉承,曲意逢迎。没有钱贿赂,那他就冲在前头办事,把事给人家办得漂漂亮亮,无可指摘。没有人脉提供给人家,那他就嘴甜一点,处处叫人家心里头舒服。
可是这朝堂真暗啊,暗到容不下清明的理想?。他从为了百姓,转而开始先考虑自?己?如?何生存,打算顾好自?己?之?后,再为民?请命。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民?请命的念头,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躲去了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再也无暇顾及它,直到它,不知在何时,彻底死去。
吴令台痛哭不已,心间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懊悔与?悲伤。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全城百姓,共筹路费、不远千里……他怎配?
他知道这些年旁人是怎么说他的,他们都说他是九千岁跟前一条会咬人的狗。看不起他依附阉党,唾弃他丢了文人风骨。
可若不是建安党人自?视甚高,排除异己?,他又怎么会依附九千岁?
什么是文人风骨?文人风骨,何等虚无缥缈的一个词。读圣贤书万卷,为官数十载。建安党人骂了他多少回丢了文人风骨。可他还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文人风骨?建安党人唾弃宦官,排除异己?,就是文人风骨了吗?他一直都不明白。
可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文人风骨。
吴令台哭声渐止,一旁的太监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扶起了吴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