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神不在乎

108号站点，α办公区监控室。

昏暗的房间中，戴永安皱眉凝视着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右手不自觉地在桌面上反复敲击，他再次端起咖啡杯，却发现杯中早已空无一物。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戴永安的预期。

他所提交的实验申请报告中，为了验证D-87465身上可能存在的概率操控或因果干涉相关的异常，必须创造一个对受试者而言相对极端的环境。

通过观测并记录D-87465身上发生的小概率事件，是最直接、最有效地证明该异常存在的方法。

在他原先的设想中，实验结果应该只存在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情况：他的猜测是错误的，D-87465只是单纯地运气好。那么在这次高风险实验中，D-87465会死在收容室里。

第二种情况：他的猜测是正确的，D-87465再次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实验中幸存下来。那么这将为他的理论提供有力的证据，为这次实验画上完美的句号。

至于第三种情况......

“博士！有新的状况！”

耳麦中传来收容小队队长明显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们侦测到了Akiva辐射！强度已经超过4.203×103Ak......”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异常实体！甚至超出了一般神性个体的范畴！”

所谓的Akiva辐射，是收容所对那类最危险的异常才会使用的描述术语。

相较于还普遍存在规律的休谟指数与EVE能量粒子，Akiva辐射更像是一种“概念”对“规则”覆盖过程中所释放的能量。

这种能量辐射极难观测，即便戴永安早有准备，也直到现在才发现端倪。

Akiva辐射所描述的对象，在不同组织和个体口中有着各种称谓——“神”、“神性个体”、“黑型”、“术士”、“神的眷顾者”、“神明的使者”。

而在收容所的官方术语中，它们被统称为“顶点型多功能实体”。

戴永安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监控屏幕。

只见屏幕中那由恶心触手与粘液构成的人形怪物突然加快了前进速度。

它周身的触手先是骤然收缩，紧接着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向四周喷发，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走廊的墙壁。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被雪花噪点吞噬。

“继续汇报情况！”戴永安额角青筋暴起。

但耳麦中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有戛然而止的惨叫与建筑崩塌的轰鸣声，很快便被刺耳的电流声取代。

戴永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三种情况……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D-87465确实通过某种方式从编号-239那里获得了力量......

但无论如何，这份力量也不应该如此强大，甚至已经接近了编号-239本身。以爱丽丝所拥有的认知，也绝不可能给予D-87465如此扭曲疯狂的眷顾。

一个即便是普通人都能理解的基本逻辑是：无论哪个神明对凡人的恩赐，都不可能让受赐者接近神明。

戴永安冷汗直冒。

原本只为三种情况而设计的实验，竟出现了第四种可能性......

排除掉所有已知选项后，只剩下一个答案——D-87465原本就是神性！

“不......”戴永安两眼失焦，喃喃自语：“我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被影响的......”

他自加入收容所十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孜孜不倦。那近乎偏执的求知欲赋予了他源源不断的精力，让他能够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压下持续工作。

拥有反社会型人格的他在实验中无所不用其极，很多时候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在许多人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也正因如此，他取得了旁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在戴永安看来，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那他一定是被知识与幸运之神所眷顾的宠儿。

然而此时此刻，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正在被动摇。

与他的骄傲一同动摇的还有整个站点。

在一阵剧烈的震颤中，整座建筑都像是摇摇欲坠。天花板上的灯管来回晃动着，不断有碎石和灰尘从头顶落下。

戴永安踉踉跄跄地向监控室大门移动，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将他苍白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努力保持平衡，伸手握住了已经开始变形的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歪斜的金属门拉开。

终于，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完全损坏的门框被他一脚踢开。

但在下一刻，一道染满鲜血的狰狞身影突破天花板，重重落在他的身前，将坚固的地板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这是一个浑身布满暗红色触手的狰狞魔物，怪物的面部虽然依稀可辨出周泽的轮廓，但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征。

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布满了蜿蜒的黑色纹路，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瞳孔扩张到极致，几乎已经看不见眼白。

这张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疯狂和暴虐的混合体。没有一丝人性的痕迹，只有一种原始的、近乎野兽般的狂热。它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戴永安身上，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恶意和饥渴。

戴永安凝望着那魔神般的身影，右手死死握住口袋里的某样东西，张开嘴正欲说些什么。

“噗嗤......”

一根粗大的触须如闪电般刺穿他的胸口，穿透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贯穿后高高举起。鲜血如喷泉般从伤口处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戴永安两眼发黑，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顺着被刺破的胸膛迅速流逝。

弥留之际，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闪烁。他回想起自己还是孩童时，在课堂上举起手：

“老师，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巨人的梦里，那巨人醒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呢？”

戴永安不怕死，但他还有太多想要探索的未知，太多在乎的事情……

但神不在乎。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戴永安的身体被生生撕成两半。血肉、内脏和碎骨在空中飞溅，将整个走廊染成一片猩红。

就在戴永安的心脏停止跳动的一瞬间，那狰狞怪物几乎同时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那些恶心的蠕动着的触手无力地垂下，而怪物的身体如同烂泥一般开始溶解垮塌。

但紧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令人颤栗的力量包裹着那团烂肉迅速凝聚，似有某种可怖的存在即将于这团血肉上苏醒……

108号站点外，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被浓重的乌云吞噬。狂风呼啸而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闪电在云层中狂舞，将天空撕裂成千疮百孔的模样。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即将诞生的存在而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