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力道的加重,姜云明惊觉四周之景重新回到了先前那一处阁楼。
而此刻,他正站在这阁楼前。
茫按着姜云明不放,声音漠然。
“分担命数也算是化解犲山一脉的痛楚,小友此行已经达成了预言。”
“茫虽不知如今外界如何变动,但茫亦知如今仙门衰落。”
“小友身为仙门弟子,在外多有不便,不如就用这化身出行,规避潜在的风险。”
他说着这话,看向姜云明心脉之处,笑了声。
“更不用说,小友本就命数将尽,这仅剩的十余年寿命,又能让小友做些什么?”
这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姜云明的脑海中。
姜云明愕然看着这突然间变了嘴脸的茫,一时间分不清这情况的真假。
在他感知中这茫并非被他物替代。
可这变化究竟是为何?
这时,见姜云明迟迟没有回应,茫又一次开口。
他的声音幽幽,听得姜云明背脊一凉,甚至忽略了此时肩膀传来的刺痛。
“小友你看啊,犲山一脉亦是将本体留在这里,它们化身出行外界,如今更是世代守在荒林附近,寸步不离。”
“将本体留在苍茫天地,茫会替小友护住这本体,令小友化身横行,不受本体限制。”
说到这时,茫松开了姜云明的肩膀,他抬手指向了姜云明的眉心,冰寒的气息透过眉心飘入姜云明的脑海。
“小友此身所染不过陨落气息,远远比不上那陨落蚀毒。”
“由茫出手替小友炼制化身,定能让小友化身免受陨落气息侵染。”
“从此脱离痛楚之源,化身逍遥于外,岂不快哉?”
茫说着便笑了,他翻手取出一枚玉简,幽幽绿芒在其表面依附。
挥手之间,玉简飘向姜云明。
这一刻,姜云明握住了剑柄,沉声道:“姜某多谢前辈的好意,但这化身之法,姜某并不需要。”
这化身之法,他在神族求道修行时,也算是颇有了解。
化身,又名造化身外身。
那是以本体为基础,凝练天地灵气,填充自身一部分血肉,进而融以天地法则,炼制而成的类似分身一类的存在。
但这化身并不同于分身。
化身会与本体相连,化身死亡,会在极大程度上牵连本体,境界越低,牵连本体的程度越大。
先前听闻那犲山一脉族长化身死亡牵连本体死亡,他便知晓这犲山族长境界低,远远达不到与化身生死分开的地步。
就连神族对这化身之法,亦是慎之又慎,少有境界低的存在会炼制化身。
这苍茫神树修行数万载,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
想到这里,姜云明脸色一沉,唰的一下,长剑出鞘。
他稍后退几步,与茫拉开一段距离,保持着警惕。
“这化身如何,前辈莫非不知?”
茫摇头,他声音染笑。
“茫认为小友需要。”
“小友把本体留在这里,若是想外出,自然需要以化身出行。”
一听这话,姜云明顿时反应过来,这苍茫神树似乎是想要把他留在这一片小天地当中。
这是为何?
他剑指茫,“若是我不肯呢?”
这话刚说出口,骤然间,这四周的威压便翻了一番,压在他身上,逼迫着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在这下一刻,他身周邪焰高涨,瞬息之间化解了大半的威压。
茫冷眼看着他,“你不过启灵,又能如何?”
说着,他屈指一点,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倾向姜云明,压得姜云明险些倒地。
然而,姜云明却是狞笑了声,血剑一挥,再次站稳脚跟,冷然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茫。
他开口道:“前辈若是执意如此,那便不妨一战,死又如何!”
说着,他又是一笑,“姜某绝不会在此驻步,苟活于此,与死何异。”
砰然之间,一道剑气迸发,扫向茫所在的位置。
茫不过一抬手,下一刻便将那剑气化解,气息未曾有一瞬慌乱。
反观此刻的姜云明,却是气喘吁吁,就连站着都极为费力。
“茫不过是好心相助,小友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小友命数将尽,本体留于此地,茫能护其不受外人破坏,这与小友而言,百利无一害。”
他说着善意的话语,可那眼神却是带着寒意,冻得姜云明身子一颤,握剑的手都有几分无力。
而这时,茫见姜云明苦苦支撑不倒,冷哼一声。
这一声之下,姜云明砰然倒下,他被那威压挤爆的血管渗出汩汩鲜血,将这地面浸染上一层妖异的红。
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逝,陨落之息也在翻腾肆虐横行。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企图恢复些许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冰凉的玉简落入他怀中,随之传来的还有茫那森寒的声音。
“小友这又是何苦?”
而随着这声音落下,四周的威压瞬间消失。
茫倾身注视着姜云明,声音幽幽。
“故人预言中的你,茫本无意伤害。”
“起来吧,学了这化身之法,便将本体留在苍茫天地。”
“茫护你未来十余年,无性命之忧。”
而这时,姜云明恢复些许力量,翻身而起,长剑呼啸,锋芒指向了眼前的茫。
他冷声道:“从未有人教过姜某退缩二字。”
说罢,他抹去嘴角的血,涛然杀意汇聚于剑身,誓要与那茫殊死一战。
纵使这不过是徒劳,他亦是如此。
而面对着剑芒,茫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如此执迷不悟?”
这一声落下,姜云明顿时间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冷笑一声,长剑微颤。
“前辈提的这化身之法,不过是想将姜某拘于此地。”
“受困于此,姜某宁可一死。”
话音一落,他又一次将长剑挥出,血光一闪,茫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古树内界天地落下的一阵细雨。
雨珠嘀嗒浇落在姜云明身上,落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流入那破裂不堪的经脉之内。
生机之力绵绵不绝,悄无声息之间,将姜云明此时的伤势扭转。
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就连那翻腾的陨落之息也消停了。
这一转变让姜云明沉默了。
此时,沧桑的声音在这内界回荡。
“不愧是预言中人,死亦不惧,茫自愧不如。”
姜云明一愣,这苍茫神树莫非是在考验自己?
不然,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前后的举动是为何。
他深呼口气,收回长剑。
“前辈此举为何?”他问。
而随着他这一声,四周之景骤然一变。
原先那古朴的阁楼消失了,地上的血迹淡去,嫩绿的草丛摇曳,沙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云明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之处,苍天古树拔地而起,茂密的枝叶向四周蔓延,一点点地将这一片天地覆盖。
这一刻,整一个内界都在这树冠之下。
清风拂过他的面庞,带着那沁人心脾的气息,令他精神一振。
翠绿的枝条垂下,落在了姜云明肩头,像是在和他打着招呼。
他抬头望着眼前这古树,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
而这时,苍老的声音自古树内传出。
“故人曾言,真诚待人,需以原貌相见。委以人身相见,不过是趋于攀附,非礼也。”
“小友心性可嘉,茫自当以本体相待。”
“此前为验小友心性,不到之处,还望小友见谅。”
那一抹嫩芽拂过姜云明的脸庞,轻微的痒意自那一处传开。
很快,那嫩芽又移开了,像是在与姜云明玩闹一般,颇为调皮。
姜云明神情恍然,他沉默片刻,将那分担命数的符文凝结之法取出。
“此乃符文凝结之法。”
话音刚落,先前那摇曳的嫩芽凑到这玉简前,轻轻一点,绿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那苍老的声音又一次传出。
“茫替犲山一脉谢过小友。”
姜云明摇头,他笑了声。
“前辈此番道谢过早了。”
嫩芽随之停滞一瞬,像是在表露苍茫神树的疑惑。
姜云明又道:“分担命数不过是暂缓之法,终究不是化解之法。”
闻声,枝条垂落,嫩芽无光。
“前辈放心,纵使仅有那十余年的岁月,但只要晚辈尚活于世,便不会放弃替前辈寻找那化解之法。”
他笑着说出这一番话,言语之间都将他的心意表明。
可这换来的是却是苍茫神树的沉默。
良久,枝条摇曳,嫩芽轻抚他的面庞,带来一声叹息。
“你的命不应如此。”
姜云明身子一颤,双手握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了。
他坦然一笑,抬手挡住了那不断摇曳的嫩芽。
“十余年虽短,能做的事却很多。”
“前辈不必为此伤怀。”
然,苍茫神树亦是叹息。
许久之后,茫的声音悠然传来,又一次提起了般若之事。
“你与般若相似,不惧生死,茫自愧不如。”
“想那当年故人曾将几番劫难之事相告与茫,茫亦是为之感慨,多次问其为何向死而行。”
“故人直言,若得永恒,几经生死,又有何妨。”
姜云明微微一愣,茫的声音仍在继续。
“数千年前故人来此天地,将那预言交与茫,并嘱咐茫一事。”
“若是那未来之人心性可嘉,永恒之事可述之一二。”
“小友可愿详听这永恒之劫?”
姜云明下意识地点头,嫩芽点在他眉心,一抹绿光闪烁。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
下一刻,缥缈之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细细讲述着那曾经的劫难过往。
那一瞬间,他头脑一片空白,只余下那缥缈之音久久不散。
嫩芽在他身周摇曳,细细的枝条似要将其缠绕,又转而松开,好一番玩闹。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恍惚间睁开了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那古树边上,落叶在他身周堆积,枝条在他头上垂下。
他长呼一口气,回想着那脑海中听到的声音。
原来般若在百界争霸赛突破至道初,初次遭遇寂灭之劫,是那一位宿初的仙长暗中出手才将其救回。
后续的失踪亦是因为那永恒之劫再临。
那时的般若闯入时空混乱之地,强行渡劫,险些寂灭消散。
他的身魂在时空之中飘荡千年,方才重新一二,得以重见天日。
待到再临此番天地之间,他选择了最近的一处神界作为渡劫之地。
他知晓当地神族无法与他抗衡,故将地点选在了被当地神族列为禁地的苍茫林海。
而自那一日渡劫失败后,苍茫神树将他救活,他在这林海中待了百年。
林中的灵兽称他为神,此界的神将那林冠上了荒。
自他离去,薄雾笼罩了那一片林海,悄无声息地护着苍茫神树。
自那之后,他又多次历劫,无一成功。
而那最后一次渡劫之前,他偶尔感知天地大变将至,便以推演之法,预测千年之事。
最终,那一道声音告诉着他,永恒之境,不重劫,而在缘。
无缘者,万劫不复。
而般若正是无缘者。
至于那缘是何物,般若亦是无从得知。
姜云明怅然若失,他真的能达到永恒境吗?
不过这惆怅没有多久,他很快振奋,起身朝那古树一拜。
“云明谢过茫相告之恩。”
而这时,枝条摇曳,拂过他的面庞。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一片天地。
“那仙门遗址凶险异常,小友不过启灵之境,此番前去,恐是难有收获。”
姜云明淡然一笑,“去过才知道。”
嫩芽点在他的眉心,将一枚绿色符文传到他的脑海中,与其他符文相映。
“茫不善战,唯有此符能赠小友,望小友十余年间能寻得化解之法。”
“一年之内,此符能护小友魂魄不灭,肉身不朽。”
闻声,姜云明精神大振,作揖道:“云明谢过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