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饶城区,莫府。
天幕橙红,又是傍晚时分。
“昨天,就在这个时候,阴险狡诈的夏空尘,卑劣无耻地偷袭了平晖少爷。虽然我实力低微,要不是林叔死死拉住,非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莫府内的一处小亭中,莫平山对几个同辈少年讲述着昨日发生的一切。其余人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恨不得立刻出府,去找夏空尘报仇!
这一天来,莫平晖受伤之事在莫家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毫不夸张地说,纵然连家都不敢这么对待莫家嫡系,区区平民竟敢如此嚣张?
这一次,哪怕是遵纪守法的莫家,也绝不会允许夏空尘安然活在世上。
不过具体手段还需仔细斟酌,直接趁夜袭杀是不行的,至少不能由莫家动手。
“夏空尘和连家有仇,我听说今天家主派人去了连府,大概就是为了讨论共同对付夏空尘的计划。”
听了莫平山的话,少年们顿时不满,有人大声道:“区区一个夏空尘而已,为什么还要和那群蛮子联手?”
莫平山摇了摇头,目光深沉道:
“你们不明白,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行事不能仅凭个人喜怒,应当综合考虑利益关系。有些事情,我们不适合做,但连家擅长,那就想办法由他们动手。期间留下的些许痕迹证据,或许多年后,还能成为我们对付连家的利刃!”
众少年心头一凛,对莫平山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这位堂哥虽然同样出身旁系,却与平晖少爷相交莫逆,学到了对方的七分远见卓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我明白了,平山堂哥,族里的智者们肯定已经讨论出了非常精妙的计划……却不知道,在夏空尘死后,族里准备怎么对待莫晴?”
这个问题一抛出,众莫家少年纷纷严肃起来。
莫平山皱了皱眉,扫视众少年道:
“据我猜测,莫晴并未犯罪,应该能保住一命。不过今后她能否回归家族,却又不一定了。”
“为什么呢?”有人问。
“因为夏空尘的阴险恶毒,如今已是众所周知。依旧待在他身边的莫晴,显然已经沦为对方的玩物。那样单纯的少女,在恶徒的魔爪下绝无幸理。”
莫平山深深叹息道:
“唉,说真的,我这堂妹除了脑子有点执拗以外,确实是个好女孩,可惜被那夏空尘给祸害了。她委身恶徒,给家族丢了脸,将来可能会被逐出莫家,流浪街头吧。”
众少年心有戚戚,纷纷痛骂夏空尘卑鄙无耻。
时间倏忽即过,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分,众人的闲聊也将告一段落。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平山堂哥先前说过,林叔去夏空尘家是为了邀请他今夜赴宴……而且他答应了?”
听了这话,莫平山不由一愣,随即失笑道:
“他敢殴打平晖少爷,那就等于是拒绝了。而且,他也绝对不敢赴宴,除非是活得不耐烦……”
忽然间,远处传来些许喧闹声。
莫家以礼义规矩传家,府中气氛庄严,族人本不该大声喧嚷。但莫府正门方向似乎聚集了许多人,正在议论纷纷。
“唔,大门那边发生了什么?”
亭中众人顺着走廊望去,视线被一扇红木门扉阻隔。莫平山动用法术强化左耳,凝神听了几句,顿时脸色陡变,失声道:
“夏空尘携莫晴来到莫府,自称……前来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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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尘赴宴的同一时刻,身在祝家的祝卿云已经准备好了全部灵材,端着熬药的小鼎,走进祝承德的静室。
“卿云啊,真是辛苦你了。如今这祝家上下……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爷爷我了。”
一身朴素白衣的祝承德语气沧桑,欣慰说道。与前几日相比,他虽然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衰败样貌,浑浊双眼内却隐约沉浮着微微光亮。
这几天里,他已经按照夏空尘的治疗方案修习了法诀、构筑了符阵。只等昂贵灵药与驱动符阵的大量灵晶到位,他便可以伤势尽复,重掌祝家大权!
元老会认为夏空尘不可靠,祝承德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但他依旧将所有积蓄交给祝卿云,由她筹措资金、购买灵材,完全无视了失败的可能性。
因为,这已经是祝承德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等到祝家的下一位灵魄境诞生,他将彻底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人生的最后时光,只能用来等死!
纵然年近百岁,祝承德依旧想要活下去。
祝卿云在他最需要的时刻伸出了援手,所以在祝承德伤愈之后,也不介意给她的父亲帮上一把。反正两个候选人都是亲儿子,虽然不太孝顺,他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祝卿云柔声道:“爷爷,别担心,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您依旧是我们祝家的长青树,所有人都敬畏的家主大人。”
祝承德接过药鼎,深吸一口其中散发的奇异药香,仿佛肉体与神魂的虚弱感都减退了不少。他将药鼎放在符阵中央,对祝卿云道:
“难为你了,就这两三天时间,竟然凑足了近两万灵币的资金缺口。是向玄真司的同僚们借的吗?回头可得好好感谢他们。”
祝卿云摇了摇头:“不,爷爷,其实……这是夏神医借给我的。”
“夏空尘?”
祝承德神情一滞,沉吟片刻,又问道:“卿云,观澜阁之后,你跟他还有接触?”
“嗯……去过一次。”祝卿云眼神游移。
祝承德沉声道:“今后可不要再去了。今天刚刚听说,夏空尘竟然得罪了莫家。再加上之前疑似谋杀连英卫的事情,与他接触无异于引火烧身,我们祝家可惹不起莫连两大家族。”
祝卿云黯然道:“我明白。”
“对了,夏空尘借了你多少灵币?刚刚从混沌战场归来的凝元境修士,为何会有这么多钱?”
祝卿云咬着嘴唇,略一思索,摇头道: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我只知道……他借了我五万灵币,我很感谢他。”
“五……咳咳,五万?”
祝承德满脸震惊,连气都喘不匀了:“等等,他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不,不会的。”
祝卿云摆了摆手。毕竟今天早上,夏空尘才刚刚拒绝了她的提议。
祝承德在静室内左右踱步,苦苦思索。忽然驻足,对祝卿云严肃道:
“卿云,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府了。以免莫连两家误会,把你也当做夏空尘一伙。”
“嗯,我会小心的。”祝卿云点头。
这个时候,她已经接受了祝家对此无能为力的事实。如果她贸然插手,也无非是徒然送命而已。
莫家的沉寂绝不会持续太久。串联各方、筹备计划之后,等待夏空尘的,就是宛如天倾的绝杀一击。
无论黑白两道,无论上天入地,都无可抵御、无处可逃!
当日在观澜阁,夏空尘是冉冉升起的昌武郡新星,如今却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祝承德今日话语间的态度变化,终究是人之常情……
但祝卿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毕竟夏空尘对祝承德有救命之恩。祝卿云觉得,至少在私下里,爷爷应该对他更加尊重、感激一些。
“爷爷,您安心闭关疗伤,我先出去了。”祝卿云说。
“你也放心,等爷爷的好消息吧。”
祝承德慈祥地望着祝卿云,令她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祝承德对自己的子孙还是很好的。就算势利了些,也只是多年的人生经验使然。
祝卿云转身离去,推开门扉。忽然听见身后的祝承德又道:
“卿云,还有件事。”
祝卿云回头:“唔,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祝承德没有看向孙女,反而将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静室角落。短暂沉默后,老人缓缓说道:
“如果过几日听说了夏空尘的死讯,那钱……就别还了。”
祝卿云如堕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