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刻类似诱哄般的口吻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为情,可陆行声知道自己必须要作为引导的一方。
他太熟悉逃避,所以一旦涉足陌生的外界,便会感到惶恐不安——尽管现在他已经不是记忆里摔在阶梯上的人。
陆行声不想让李镇重新变成那样,他要一点点用自己的方式,牵着他走出来——走到阳光下,走到他身边。
“睁开眼,可以拥抱,就像这样……”陆行声上前半步,在黑暗中摸索,很轻、很轻地抱住一个半维持的人形,他看不见,但是从那一秒的贴近,他的脖颈、下巴还有侧脸,都仿佛滚在春天冒茬的青草地上,柔软的叶尖划过,带着无声的亲昵。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利诱别人的一天,拥抱只有一秒,陆行声松开后,自己脸颊的温度也不由得升高,但是李镇比他还要夸张。
【拥抱!】
【抱!】
【抱!】
解体的黑线瞬间失去理智,在意识中嘶吼、不断嘶吼,它们不停尝试组成人形,可由于太过激奋,人形组建到半途便又溃散,反复几次才重新有模有样地站在陆行声面前。
【要拥抱!】
【答应他】
陆行声不知道黑线刚才的失态,他只是等待回答:“现在,我可以睁开眼吗?同意的话,就拉我两下,不同意就拉一下。”
咔嗒。
一声细微的脆响,紧接着,是漆黑的视野变为一片淡红色。
闭眼的陆行声伴随着视线内颜色的变化而心脏骤缩,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觉察到食指被紧紧卷住,伴随着急剧加快的心跳,他的食指被拉动了一下。
跺跺——
楼道内回荡的脚步声。
陆行声站在楼上,撑着上半身往下看去——
又一下。
“别害怕——”他急切高呼,在话落后,他似乎看见对方抬起了头。
陆行声睁开眼,仿佛隔着一条时间的长河,他回到了那天,清清楚楚看见了面前这个人。
他扭捏地微微低着头,脸颊绯红,目光只落在地面,一点也不敢正眼看他,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头发,凑近了能闻见发胶的味道。他侧过脸,力图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但同时,通红的耳垂毫无遮蔽的暴露在视野中。
陆行声看着看着,忽然鼻头一酸,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翻腾的酸涩,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嘴角缓缓上扬——
“你好,我是陆行声……”他笑得眉眼弯弯,尾音轻扬,“我们终于见面了,李镇。”
第25章线人
陆行声说完,便见面前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李镇转了转脑袋,似乎极为专注的凝视着,可又因为人类意识中残留的自卑很快低下头。
在陆行声怜惜的目光中,不安、又或者兴奋的细线停止一切动作——不会延伸自己的身子在半空晃动,也不会挤压其他的自己只为了占据更好的位置离他再近一点。
陆行声的视线对它们而言是那么具有重量,不过是安静的几秒,李镇就已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它垂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胸腔里。
它无法吐露人言,只能从身躯里挖出一颗珍藏的红色纸心,小心又期待地递过去作为回复。
陆行声深深吐出一口气,随着他的靠近,地上的黑线不自觉地避开,他顺利地走到李镇面前,掌心接触到这个圆乎乎的、黑魆魆的脑袋时,瞬间,全世界的黑线都吻了上来。
他的手掌再次被包裹,李镇凹下去形成的一对简易眼睛冲着陆行声的脸,尽管全身上下都只有一种颜色,陆行声却奇妙地感受到一股羞涩。
李镇顺从着他的掌心,微微偏头,是一种极为依赖的姿态。陆行声看着自己原地不动却不知何时深陷进去的手掌,上前一步,左手揽住它的肩头,像是复刻那美妙的一秒,缓缓抱紧了它。
“做得好,李镇。”
陆行声毫不吝啬地鼓励,他的声音像是从火焰上滚过,抵达它脆弱的身体时,刺激理智的高温片刻席卷意识。李镇的半边身体是字面意思上的溃散,陆行声收紧双臂才堪堪搂住一些散开的黑线,余光中,覆盖他表面的黑潮抵达他的咽喉。
“做得好……”
李镇尽力维系着自己的人形,但是它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意识中因为自己这糟糕的表现再次下起暴雨,狂风呼啸而过。
陆行声无奈看着怀里圆圆的、粗糙的头颅以缓慢但不可阻止的状态解体,变成缩在他心口和肩头的线团。
“没关系的。”像是能体会到无数从它身体散发出的焦躁、恐惧和委屈,陆行声轻柔地拍了拍心口起伏的黑潮,垂下的双眸里是对方最喜欢的笑意,他的眼睛像是黑暗中最明亮闪烁的星星——李镇感受着无数自己传递而来的雀跃和迷醉,因为没能达到自己预期的模样,它用只能自己听见的抽泣叫着他的名字。
【呜呜】
【陆行声】
【我表现得肯定——】
“能维持这么久,你真厉害,李镇。”
泣音戛然而止,铺散开的黑线都直起了身躯,一时之间,陆行声都不知道先看哪里,他伸出手,温暖的指腹轻轻抚过在肩头竖立的几股黑线。被主动触碰的黑线身体不由自主地打摆,随即又羞涩地卷曲,可在陆行声指尖撤走的一瞬间,全都鼓足勇气用身体勾住他的指头,无声又热烈地表达它的不舍。
陆行声的心脏简直软得不成样子,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未来我们有很长时间。”
“现在我们先聊聊其他的好吗?”
陆行声的神色陡然认真,让陷入痴态的李镇一下绷紧身体。
【聊什么?】
它开始细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越想身体就越轻飘飘发着虚。
807的陈设早被毁得差不多,陆行声半搂着黏在身体、舍不得落地的李镇的一部分,一面朝着自己的屋内走去。
随着他的前进,地上拖出长长的墨色潮痕。
陆行声拉开抽屉,将白纸和黑色签字笔放在桌上,侧过脸对着自以为不被发现贴脸颊的黑线道:“还记得——”
对两人来说,那天的事情都不想去回忆,可凶手还没有被抓到,陆行声不得不问主动提及:“还记得那天伤害你的人吗?”
半成型的李镇出现在桌边,带着黏腻的无形的视线,长长久久注视着陆行声。
陆行声不知道他怎么又呆呆的,因为没有五官,他无法估摸对方的神情,只能一味等待。
等人形彻底凝实,李镇似乎有意无意的展现自己——从它控制好不冒头的线头,还有笔直端正写字的姿态来看。
它的下半身因为陆行声看不见而只有粗糙的一团,宛如黑云滚滚,绵延不尽的黑暗里滋生了无数被放大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