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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虽不用上班,但受生物钟影响,纪轻舟二人还是在八点左右就已自然醒来。
但醒是醒了,被射进房间的朝阳暖融融地照耀着,两人谁都不想起床。
于是一个就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画图,一个背着阳光躺在被窝里,在身旁传来的铅笔摩擦纸页的“刷刷”声响中打盹。
解予安有时也困惑,他本不是嗜睡之人,尤其在失明之后,因思虑过多,常难以入眠。
但自从纪轻舟到来,对方身上也不知具备着何种魔力,总能给他营造出一方安逸空间,令他神经不自觉地放松,睡眠质量也大大改善。
例如此刻,他清醒没多久,听着那窸窸窣窣的笔刷声,转眼又睡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在床上躺着,一直拖到了快九点,纪轻舟绘制完陆雪盈的第一套礼服设计图,才慢悠悠地起床换衣。
而此时,沈南绮早已赶去学校上班,至于解见山,他所乘坐的早班火车估计都快到上海了。
吃完早餐,已是接近十点,距离下午一点的火车还剩三个小时。
原本在纪轻舟的计划中,既然都来苏州了,那自然得去逛逛观前街,吃吃茶食,再去本地的布料市场转转,看能否收获什么灵感。
不过显而易见,他的时间来不及,便只能将“荡观前”、“孵茶馆”的活动放到下次尝试,这次就先去逛布料市场。
恰好,在他们起床后不久,骆明煊就带着自己的行李箱跑了过来,说要同他们一起回上海。
听闻纪轻舟想去逛布料店,身为本地人的他立即来了精神,自告奋勇做带路人。
尔后,纪轻舟就被他带去了泰明祥,即骆明煊自家的绸缎庄。
毕竟这家店是距离他们最近、规模最大的一家绸缎庄,就开在西中市大街上,离国学书斋不到百米。
“我算是知晓,你和邱文信、骆明煊,你们三个为什么会成为发小了。”
隔着十几l米路,望见绸缎庄正门上方悬挂的红底金字招牌时,纪轻舟不由得拉了拉解予安的袖子,扭头凑近说道。
都住得这么近,三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很难不成为朋友,况且还有骆明煊这个超级无敌自来熟从中调和。
解予安听闻骆明煊说要带路,便知目的地必然是泰明祥。
就这百步远的地方,他本不想过来,却被纪轻舟以饭后还没散步的理由硬拉了出来,故心情不是特别美妙。
闻言,他口吻冷淡道:“解家祖宅在桃花坞东首,骆家在西首。”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以前住得并不近。
“哦。”纪轻舟不是很感兴趣地应了一声,心想那又如何,桃花坞到西中市不就这么一两公里路。
两人闲聊的工夫,骆明煊已经跑进了自家店里,和掌柜打了招呼,并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大门旁太阳晒不着的地方,让解予安一进门就能坐下休息。
纪轻舟虽说对泰明祥
彩度低纯度的蓝,是一种淡雅甜美的奶油蓝。
纪轻舟记得解玲珑当初在他的画稿本上一眼相中的就是一件天蓝色的抹胸裙,故之后他给那小姑娘设计的裙子,主面料所想使用的就是蓝色的真丝雪纺纱。
但因为一直未找到合乎想象的蓝,他也就一直没有动手,这回总算是被他给遇见了。
纪轻舟招呼掌柜过来,询问价格后,请他帮忙裁十尺的料子。
这一笔又花费了一块半。
在等候掌柜裁布包装的时候,纪轻舟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问骆明煊道:“为何这的料子色彩花纹都要比上海的泰明祥齐全?”
照理说,上海的市场应该更大才对,而他去南京路的那家泰明祥选料时,就没见到有这般色彩齐全的雪纺纱。
“还能为何,上海的市场都快被洋布挤满了!你敢想象,那边的仓库甚至还有十年前的存货堆积?诶,如今乐意买传统丝绸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喜欢洋布……”
骆明煊撇了撇嘴,一副无精打采的腔调,“但也没办法,谁让洋布花纹又多又新鲜,价格比丝绸便宜,产量还大……”
纪轻舟略微蹙眉,问:“你们没有考虑办个印花厂吗?”
“我大哥倒是有提过,被我父亲否决了,说是要坚持传统染印,实则就是怕投入大量资金买了机器办了厂,结果还是干不过那些洋人的厂子,最后亏得血本无归。”
纪轻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据他所了解,国内至今还未有人投资创办过机器印花厂,等于说这条道路上的创业前景对国人而言还属于空白未知状态。
尤其骆家又是百年老字号的绸缎庄,卖的就是传统风味,对新事物有所顾虑也很正常。
两人闲聊着走到了店铺大门旁。
听见两人脚步声走近,被冷落了足有十几l分钟的解予安心情稍霁,刚想佯装悠闲地端起茶杯浅喝一口,手里的瓷杯便被一只手夺了过去。
纪轻舟正有些口渴,见解予安端着茶杯又不喝,便直接拿过来咕噜两口把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他随手把空茶杯塞回了解予安手里,侧身看向骆明煊,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那如果有比洋人更多更新鲜的图样,你敢于一试吗?
“毕竟是苏州第一绸缎业巨商,你也不想眼睁睁自家产业被时代抛弃吧?”
这次他用的不是“你们”这个称谓,而是“你”。
“纪兄这是在怂恿我办厂吗?”骆明煊瞧着大大咧咧的,有些缺心眼,某些事情上却是直觉敏锐,稍加思索就明白了纪轻舟的意图。
“所谓更多更新鲜的图样就是你绘制的是吧?”
他笑了一笑,“不过你上次所给的图样确实新奇少见,连我们染坊的老师傅都说那匹罗染出来相当之漂亮。”
“那看来我们是有合作空间的。”纪轻舟说道,“你要是愿意出资办厂,我可以技术入股。”
“亏你也信我,我可从来没自己做过生意
扫了眼短评作者的名字,“鞠谨钦”,一看就是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哪来这么大脸,女士们爱穿什么穿什么,关他屁事。”
他直接将报纸拍在了桌上。
一看到这种老古董言辞,他便又想到了昨晚之事。
于是故意用左腿撞了下身边人的右腿,嘲讽道:“竟还有人比你思想更迂腐,真是开了眼了。”
解予安偏过头:“我惹你了?”
纪轻舟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哪呢?给我瞧瞧。”骆明煊见他神色激动,忙拿过报纸,扫了遍上面的短评。
随后附和说道:“哎那些死脑筋的冬烘先生,平日没事干,就爱管这些闲事。
“别说他们了,我家便有一个老顽固。就你给我做的这件皮衣,当日我从你店里穿回家后,便被我老爹骂了一通,说我像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一点不正经,非要我穿回那花花绿绿的绸子长袍,说看着吉利。但我哥、我娘和我养的狗都说这一身好看!
“这说明什么?我爹的审美连三旺都不如!”
骆明煊这不孝子显然私下对他爹积怨颇多,骂起他爹来真是声情并茂。
纪轻舟和黄佑树一时间都被他的口吻逗笑。
也就解予安还老神在在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骆明煊见纪轻舟不再生气,也跟着挂起了笑脸。
随即眼珠一转,前倾身体道:“诶,你做的这件皮衣着实不错,实不相瞒,它已成了我出席各种场合的战袍,我一天不穿它就没有自信。
“但战袍只有一件不太够穿,你能否再给我做上两件,别的款式的也可以。”
纪轻舟听到一半便知他的意图,后靠座背摇了摇头道:“排队等着吧,反正这两个月是没空了。”
“两个月都没空?这么忙啊,你都在给谁做衣服?”
骆明煊语气有些失落,顿了顿又问:“你给元哥做过吗?”
纪轻舟抬眸扫了身边人一眼,轻笑了一声:“他哪需要我给他做,整个衣帽间都是他的衣服。”
闻言,安静了许久的解予安总算开启嘴唇,道:“你便是做了,我也不敢穿。”
“放心吧,就没想过给你做。”
“……”
话落,包厢内气氛骤然间冷了下来。
连火车的噪音都无法掩盖那令人尴尬的寂静。
骆明煊眼珠转溜着看了看纪轻舟,又看了看解予安,直觉告诉他,这两人都有些生气。
尤其他元哥,从他那微微下沉的嘴角与冷若冰霜的面色来看,估计气得还不轻。
“额,哈哈,元哥你的头发有些长了嘛,是不是回国来就没剪过?”
为了缓和气氛,骆明煊刻意岔开话题,提议道,“不若等会儿到了上海,就顺便去理个发吧?我知道有家理发店师傅手艺不错。”
话落,见解予安不理睬自己,他又看向纪轻舟,语带笑意道:“或者干脆让轻舟兄来理,反正他手艺也好。”
纪轻舟一口拒绝:“我顶多给你们做个造型,剪头这种事还得让专业理发师来。”
而解予安听着这话,注意到的却是他言语中的“你们”这个用词。
他也不知自己那股脾气从何而来,就直接回绝道:“不必了,左右也不影响视力。”
嗬,还开始卖起惨来了……
“真不知道每天在嘴硬些什么。”纪轻舟不由得吐槽了一句。
“我何时嘴硬了?”
明明火车行驶声嘈杂得很,纪轻舟吐槽声也不大,解予安还是清晰听见了他这句话。
“得了吧,就你那张嘴,大炮都打不穿。”
“……”
解予安又不开口了,面色比刚才更为紧绷。
纪轻舟撑着下巴看向他,莫名其妙的,看见解予安这张不高兴的俊脸,他又突然有点想笑,连带着方才燃起的那股气劲也一下烟消云散了。
好歹相处了一个月,对解予安的脾气,纪轻舟不说十分精通,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对方什么时候是真拒绝,什么时候是“欲拒还迎”,他一看便知。
于是就故意作对般地朝着解予安说道:“等会儿就把你拉去理发店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