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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姐,大清早的又要出门啊?是哪位先生如此不懂事,这个点便派人来递条子了?”
狭窄的弄堂里,金宝儿刚跨出门来,转弯便遇上了对面凤喜家的侍儿小六子。
这小六子生着一张圆脸,塌鼻子,翘嘴唇,瞧着一副憨样,俨然还是个未长成的小姑娘。
租界内工部局规定,女孩未满十六岁不得为妓,故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姑娘出堂差时便会谎称自己十六岁。
但如小六子这般,长得实在显小的,恐被查抓不敢挂牌,就被留在院里做些服侍的活,偶尔跟着年长的姐妹出堂差,隐有盯梢之用意。
这条弄堂左右房子,望衡对宇的,全是青楼妓院。
彼此之间固然有竞争关系,但都是花丛姐妹,私下关系都还过得去,金宝儿对小六子也算熟悉,闻言便笑着答道:“哪有人这个点叫条子的,我是在洋服店定了件洋装,同老板约好今日去量个尺寸。”
“做洋服?这么说,大阿嫂是支持你去参加那选美大会了?”
“她可不得支持吗,我若出了名,于她也是一大好事。”
闻言,小六子眼神发亮,露出明显的羡慕神色来。
她虽年纪小,但听的故事多了,对自己人生的认知颇清醒。入了这一行的无不是苦命人,陷入了泥沼想要不拖泥带水地出来是不可能的,例如发财致富或嫁个好人家之类的都是虚妄,这辈子能平安活过三十岁不得病就算上天眷顾了。
哪怕是成了艳冠群芳的名妓,能进富贵人家做个姨太太,乃至做个外室已是不错的出路。
而如她们这般姿色普通、才情一般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靠着年轻时多攒些钱下来,将来老了做做小生意,或者收养几个女儿,靠着养女吃饭,左右也就这么几条路子可走。
故对于小六子而言,金宝儿有这样一炮而红的机会,已经很令她羡慕了。
“阿金姐这样漂亮,必然能得个好名次,等将来成了香国总统,钓着了金龟婿,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
“你可等着吧,别说香国总统了,得个第三名,我也得带着你们一块发达。”
金宝儿如此半真半假地开完了玩笑,便转身朝弄堂口走去。
她所在的位置在汉口路与广西路交接一带,距离爱巷约莫有两公里路。
搭电车能快一些,但走走约莫也就半个钟头。
金宝儿不想多花钱在电车上,况且她一个瘦弱女子要挤上电车也不容易,一般都是选择步行来回。
她脚程很快,到爱巷约莫才过去二十五六分钟。
拐过路口时,想到要见成衣铺那个模样俊俏的老板,金宝儿还隐隐有些高兴。
结果当她跨过店铺门槛,发现店里确实有个俊俏小哥,但却并非昨日见过的那位。
对方看见她也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您是金小姐吧,先生还没过来,不过他应该快到了,您若不着急,不妨坐下等。”
住高涨的情绪。
“你满意就好。()”?箏????虎????葶???靟げ纘?葶??????彎??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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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轻舟大概猜到她在纠结什么,说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价格,衣服的面料成本大概是两元左右,定制费三元,加急费一元,玫瑰花发卡与手套是额外饰品,算五角,整一套是六块五,看你能否接受这价。”
其实一般他还会收个设计费,不过料想对方是接受不了什么设计费用的,左右绘制这套裙子也没费什么时间,他便免去了这项,就当扩展生意了。
六块五的报价,比金宝儿原本的预算要高五角钱,若换成其他裁缝,她听见这价格多半要与之掰扯掰扯。
但纪老板所给的画稿实在出乎她意料之美丽,且对方公开的报价细节也合情理,令她觉得,为这样一套洋装出价六块半,纵使心疼,也是值得的。
“怪就怪您太会做生意了,什么都给我搭配好了,眼下我若不要那两件配饰,反倒显得缺了点什么。”金宝儿轻轻叹气,最终下决定道,“那我便要一整套吧。”
纪轻舟不觉意外地就点了下头,从工具篮里拿出皮尺道:“那我给你量个尺寸。”
·
送走顾客后,纪轻舟留祝韧青在店里,自己则往口袋里揣了点钱,出门去附近的洋货店挑选料子。
原本他对最近工作的安排,是制作沈南绮那件礼服的样板,但如今横插了一笔更着急的订单,就只好先忙活这笔生意。
沿着同孚路逛了一阵,一连进了两家比邻的洋货店,纪轻舟都未挑到符合画稿的波点图案布料。
直至逛到第三家布料店,才看到一匹黑色波点印花的乳白色斜纹棉布。
因是洋布,虽是纯棉料子,价格也不便宜。
纪轻舟裁了九尺的料子,花费了一块六角二。老板就给他抹去了零头,算他一块六。
见老板
()“好的,少爷。”黄佑树还有些意犹未尽,将杂志合起前,特意折了书页一角,方便明日接着念。
把本子放到黑胡桃斗柜上后,他朝纪轻舟道:“纪先生,您没别的事情的话,我便回房去了。”
纪轻舟点了点头说:“去吧。”
随着黄佑树脚步轻快地离去,屋子里悄然寂静下来。
黑暗中能听见的唯有纪轻舟缝制玫瑰花饰发出的窸窣声响。
解予安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发呆,过了片晌,似是忍受不了这漫长的寂静般,主动开口问:“今晚还去楼下踩缝纫机吗?”
纪轻舟摇了摇头:“不踩了,这两天忙活的那件衣服已经结束了,今晚把这朵玫瑰做完就成。”
“玫瑰?”解予安眉尾微动,捕捉到了关键词。
“顾客定做的。”
“什么顾客跟你定做玫瑰?你不是裁缝吗?”
“配饰嘛,跟衣服一套的,在我这定做很正常吧?”
解予安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找你定做玫瑰的,是男客女客?”
“都是客人,有区别吗?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纪轻舟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无精打采,便说:“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去睡,别等我。”
“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过是坐在这思考。”
“行行行,你没等我……嘶。”纪轻舟话到一半,轻吸了口气,觉得解予安真是克自己,就因为他总说些有的没的废话扰乱自己思绪,才一不留神被针扎了手。
解予安听见他抽气声,心里无端一紧:“怎么?”
“还能怎么,被针刺了呗,这都怪你,你不吵我,我就不会分散注意力。”
“……”
被迁怒的解予安默默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反驳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疲劳工作?”
“我就算疲劳工作,也能一分钟穿十根针。”纪轻舟口吻不屑道,背地里则抬手揉了下眼睛。
虽嘴上不承认是自己疲惫分了神,但夜晚看了太久的红色,眼前已然有些泛模糊。
原本他是打算今晚就做完这朵玫瑰的,现在听解予安这么一说,他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还有两天工期,大可不必这么赶。
否则伤了视力,他和解予安可就成了难兄难弟了。
于是将手上这片花瓣缝完后,他便收拾了东西,将小竹篮放到茶几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几分调侃语气道:“我结束了,你接着坐这思考人生?”
解予安沉默了几秒,从容自若地站起身,拿着手杖走向床边。
纪轻舟见状心底嗤笑,边转身去拉上窗帘,边吐槽:“还说不是在等我,死鸭子嘴硬……”
“你说什么?”解予安其实已经听清了,却佯作未闻地反问。
“我说,你该睡觉了,明天就要开始第二阶段治疗了,早点睡觉养精蓄锐。”
纪轻舟实在累得很
了,懒得与他斗智斗勇,打了个呵欠走进了盥洗室。
听他这么说,解予安也不好再借机发作,心平气和地走到床边,解开纱带后掀开薄被躺下。
过了会儿,纪轻舟上完厕所出来,关了大灯,摸着黑躺进了被窝里。
他一躺下,解予安就顺势往右侧翻了个身。
随着距离的靠近,熟悉的香味若有似无地从旁边飘来,淡淡的,清凉中带着点甜香,令他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深呼吸了几口气,他迟疑几秒后问:“你每日睡前抹的是什么香水?”
他觉得这香水可能有些助眠的作用,或许可以买些来,放在书房之类的地方使用。
纪轻舟听见耳畔声音,先是疑惑地蹙眉,旋即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撑起上半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是不是这个味?”
解予安闻见那蜜瓜香气更明晰了几分,就应了一声“是”。
“这是洗发水味好吗?谁睡前还抹香水啊,亏你想得出来。”
“洗发水?”解予安疑惑重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就跟香皂似的,一种专门清洁头皮的液体,你要是好奇,明天用那个给你洗头。”
纪轻舟说罢,平躺回枕头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过那瓶已经快用完了,之后就买不到了。”
解予安隐约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落寞,就问:“什么牌子的?”
“没有了,绝版了。”
“若是洋货,我可找人帮你找带。”
“说了买不到就是买不到,你有再大能耐都一样。”
提起这些来,纪轻舟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言的空虚感,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他道:“赶紧睡吧,我都困死了。”
“……”
难得还有自己好心被拒绝的时候,解予安有些憋闷地平躺回床上。
沉默了两分钟后,又故作冷淡地开口:“你不觉得,你忘了说什么?”
纪轻舟都快陷入睡眠了,被他一句话吵醒过来,刚要发脾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又突然觉得好笑,随后嗓音微哑地补了句:“晚安吧,解元元。”
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开口。
跟带孩子似的……
纪轻舟心底咕哝,闭上眼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