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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取衣服的那天早上,纪轻舟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时到店里,就怕像上回一样,金宝儿又提早到了。
开门做生意的,总让客人在店里等候老板上班,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约好了九点到店里取衣服,金宝儿八点五十便乘着朝阳晨风,来到了店里。
“纪老板,我的衣服可做好了?”
穿着套倒大袖袄裙的金宝儿今日依旧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不同的是,和前两次见面相比,脸上的妆容要浓郁许多。
不知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她的脸擦得粉白无瑕,嘴唇涂得红艳如锦,脸颊上抹了两坨色泽红润的胭脂,远看还好,走近了看怪吓人的。
纪轻舟将竹麻纸包好的衣服递给她时,忍不住问了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妆画得这样浓。”
“听我一姐妹说的,要照相就得化大浓妆,否则就跟没化妆一样。”金宝儿毫不在意地接过包裹放在缝纫机桌台上,现场拆了开来。
纪轻舟略感意外:“今天就去拍?”
“嗯,就这条路上的明英照相馆,据说是全上海照相技术最好的,价格也不贵。
“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这么着急,这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嘛,今日去照了,还要过个一周才能取相片呢,那报名说是六月五日就截止了,我得赶紧的……”
金宝儿语速明快地说着,打开纸包,定睛一瞧,顿时被惊艳得噤了声。
与画稿上图样一致的衣裙就那么整齐方正地折叠摆放着,除了料子质感不错,别的倒还瞧不出什么好坏。
但衣裙上方,那白色的蕾丝手套与鲜艳的红玫瑰发夹放在一起时,着实吸引眼球。
玫瑰虽是布艺的,却做得极为精致,并非那种丝带折角缠绕的扁平玫瑰,而是一片片花瓣缝制而成的具有立体仿真外观的红玫瑰。
仔细看,每片花瓣甚至都有不同的形状、大小和开放程度,真可谓工艺精湛。
片片花瓣交叠环抱在一起,在底部缝上窄窄的红色蕾丝蝴蝶结,遮住缝线后,再使用细铜丝将花朵牢牢地缠绕在小巧的金色一字夹上。
整个就是一个纯手工定制的艺术品。
至于那双手缝制作的蕾丝手套,同样很是精致秀气,蕾丝花纹乍一看平平无奇,细看竟也是一朵朵的玫瑰花,显然是为了契合主题而挑选。
这些细节着实令她惊喜,此刻金宝儿就感觉自己像是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精美礼物,一时之间竟产生了几分好似被家人认真对待与关爱般的感动情绪。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拿起手套戴在手上,确认大小正合适后,又拿起那玫瑰发饰仔细地欣赏了一阵。
接着她提起衣裙,走到镜子前比对了一下,扭头看向纪轻舟道:“纪老板,我能在这里边换衣服吗?”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布帘遮挡的后隔间。
纪轻舟犹豫了几秒,道:“你要是赶时间
让那老板给你做,他的手艺蛮不错的。”纪轻舟态度平和地说着,从本子上撕下那页的手稿递给她。
听到要去理发店,金宝儿皱起了眉,神色略显犹豫。
纪轻舟一看便知她是在犹豫价钱问题,就索性收回了手稿,说:“我带你过去吧,熟人介绍的,应该会给你便宜几分。”
金宝儿一听便笑开了:“还是纪老板你人好。”
接着,纪轻舟便送自己顾客去了隔壁。
葛老板此时正给一客人剪发,纪轻舟便趁着空隙将图纸给他瞧了一瞧。
那图稿上乱中有序的盘发纪轻舟自己都看不懂,葛老板却一派淡然从容,盯着图纸琢磨了十几秒后,又扭头看了看金宝儿垂在胸前的长辫,说道:“这盘发不难,等会儿我给他剪完了,就给她盘。”
“要做这个头发,价钱是多少?”金宝儿连忙问。
葛老板悠然道:“既然是纪先生带来的客人,你给个五分钱就行。”
“那好说。”听闻价格这样便宜,金宝儿立即安心下来。
随后,纪轻舟便让她坐在店里等候,自己则先回了店铺忙碌。
花了近一小时的时间,将那袍子的衣摆袖子改短之后,接下来熨烫袍子的活便交给了祝韧青。
纪轻舟在自己的工作计划上划掉一项,拿着茶杯喝了两口咖啡,稍作休息一阵,正要起身开始新的工作,这时,已完成了发型改造的金宝儿从门口走了进来。
“纪老板,我这个头发盘得还可以吧?”金宝儿靠在门旁,刻意将侧面对着纪轻舟,摸了摸耳朵上方的那朵红玫瑰问。
“相当可以,葛老板的手艺果然精湛出色。”纪轻舟放下杯子,诚恳评价道。
老实说,他方才抬头瞧见她的新造型时,也是微微一愣。
不由得于心里感叹,果然,除服装外,最能改变人形象的还是发型。
葛老板不愧是极少数他能认可的托尼老师,给金宝儿做的这个头发比起后世那些专业发型师来也不遑多让。
不仅从侧面还原了画稿上那种精心打造的慵懒之感,正面瞧着也相当漂亮。
金宝儿原本是全部梳光的刘海,现在则做了四六侧分,长发分为两股,从头顶交叉盘绕,再于后脑勺位置盘绕固定。
因其头发一直打着辫子,散开后便带着一些自然的波浪卷度,盘在脑袋上更为的蓬松圆润。
而为了打造那股一觉睡醒没梳头的浪漫随性之感,又刻意从盘好的头发中抽出数缕,长长短短地垂落肩头。
最后于左耳侧边夹上一朵艳丽的玫瑰,如此一个完美符合画稿的发型便完成了。
换了新发型的金宝儿,本就鲜明深刻的长相顿然变得更为昳丽突出了,再配上这气势张扬俏丽的连衣裙,可以说是毫无缺憾。
此刻的她,倘若换上一双英式高跟鞋,再戴个墨镜,那和女明星出街也没多大区别了。
唯一的不足也就是妆容下手过重,但这无关紧要,本
热起来。
午后的日光灼烈,沿着浓荫夹道的马路一路而行,蝉鸣声阵阵袭人。
纪轻舟刚去福州路上的一家有名的帽庄按沈南绮的头围定制了一顶圆顶草帽,回到店里便见穿着件朴素棉布长衫的骆明煊正霸占着他的座位,大剌剌地坐在竹靠椅上。
一边用帽子扇着风,一边没话找话地和祝韧青强行聊天。
“唷,骆少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纪轻舟跨进门打招呼道,目光扫了眼桌台,问:“还是说,我要的料子染好了?”
“诶你可总算回来了,我都等半小时了。”骆明煊一见到他,马上眉开眼笑起来,随即朝桌面抬了抬下巴,“喏,顺纡乔其,你那个颜色紫不紫灰不灰的,仔细看还有点泛蓝,染坊那几位老师傅试色都试了不下十回,本来想给你个成本价的,这情况必须得加三元,十五块一匹。”
“不愧是泰明祥,效率真高,十五就十五吧,待我验验布。”
纪轻舟一点没还价,毕竟给陆雪盈的那件礼服他能挣不少,成本高昂些也是应该的。
走到桌前,解开包裹着布匹的丝绸,里面便是鸢尾花裙的主面料。
灰紫色的顺纡乔其表面布满了均匀细致的褶皱,轻薄的纱料叠在一起,透着种朦胧温柔的时尚感。
他快速地展开那轻薄丝绸仔细检查了下其有无瑕疵损伤、染色不均等情况,确定其质量过关,颜色也没问题后,便爽快地掏钱付了账。
骆明煊收了钱却未离开,照旧占着他的座椅道:“我跟你说一痛事,我们的印花厂事业,遭遇了巨大的阻碍,或许要就此崩塌了。”
纪轻舟拍了拍的手臂,示意他去一旁的矮凳上就坐,继而语气平静问:“出了什么事?这么夸张?”
骆明煊被他伸手一赶,就很是自觉地起身,坐到了门边的小板凳上。
旋即一面扇风,一面语气沉重道:“我这段时日每天在外面跑跑颠颠,跑了不下五家的洋行,鞋底都快磨平了,英法德日美各国商人也都给我集齐了,就是没有一家肯卖我们机器。
“好不容易有个英籍犹太商人愿意出售二手的印花机,结果报价那叫一个贵得离谱,我爹批给我买两台的资金,在他那最多只能买一台,而且还不是那种全自动化的,说是什么半自动的平网印花机,实则同我们手工的筛网印花差不了多少。
“我之前还打听过,那些洋人印花厂不是有什么滚筒印花机吗,听闻那机器特别适合大批量生产,我想要的是那种,可人家又不卖。诶呀,我着实是没辙了……”
骆明煊说罢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仰起头几口饮尽。
随后又坐回凳子上,长长叹了口气,看向纪轻舟道:“我约了那贝尔洋行的华买办后天见面,想再与他谈谈印花机的价格,但我着实不擅长与人讲价,你既是开店做老板的,肯定比我会谈生意,后天你陪我一道去吧。”
纪轻舟闻言皱了皱眉,他对此也不太擅长。
他只是个搞创作
的设计师啊(),??≥恽w屏?卢葶??N???|牞?[()]?『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哪来商业谈判的经验!
他要是会谈生意,当初就不会找了这么多家绸缎庄,连几份图纸都推销不出去了。
照理说,骆明煊如此的能说会道,理应是个谈商业的好手,哪知和自己半斤八两!
这下可好,两个人生意都谈得稀巴烂,也不知当初怎么就一拍即合地开始创业了,真可谓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纪轻舟想到这,对上骆明煊眼含期盼的目光,扯动嘴角无奈摇了摇头。
骆明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罢休道:“那我们就这样放弃了?不行,我不同意,轻舟兄,你那么聪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点子吗?”
“特别的点子?我想想。”纪轻舟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我包里有把枪,要不明日你把他约到小巷子里,我扮成劫匪抢劫他,然后关键时刻,你跳出来帮他挡枪,我尽量不打中你要害,有这份恩情在,他应该会给你个优惠价。”
“?”骆明煊越听眉毛扬得越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难得的,竟也有他这嘴接不了的话。
两人四目相对着,谁都没有开口。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后,骆明煊说:“你感受到了吗?”
“感受什么?”纪轻舟眨了眨眼:“你的沉默震耳欲聋?”
骆明煊竟也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给他竖了竖大拇指,无奈笑道:“这也太离谱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纪轻舟咋舌道:“我就直说吧,你想搞那些旁门左道的没用,不如请个能谈商业的来,你朋友那么多,总有几个专业对口的人才吧?”
“谈商业的朋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要不问问我大哥?”
骆明煊搔了搔鼻子,皱眉道:“可这是我第一次自主创业,真不想麻烦家人。”
“你这业都要创不成了,还要什么面子,直接把你哥叫上,就这么定了。”
“那……那好吧,”骆明煊勉为其难地答应,旋即又抬高嗓音,“但是轻舟兄,你后天得跟我一块儿去,在我哥面前,给我撑撑场面。”
“什么时间?上午我得陪解元针灸。”
“下午,不对,准确说是吃夜饭,就西藏路上的一品香,吃大菜。”
“行吧,到时候你开车来解公馆接我。”纪轻舟应道。
事实上,他对谈生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不过考虑到以后总有独立的时候,不能一直靠着解家的人脉发展事业,便还是决定去见见世面,能学到一招是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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