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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吃过午饭后,纪轻舟在兜里揣上了那张选票,准备去望平街上的民报馆交个缝纫机的租金,顺路去沪报馆投个票。
考虑到邱文信就在沪报馆工作,而他也正好想问问对方关于“横祸”的问题,出门前就问了解予安一句,要不要和同他去沪报馆,找信哥儿聊聊天。
约莫也是闲得无聊,解予安只稍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托他的福,纪轻舟得以蹭了趟专车接送。
位于福州路的望平街乃是大名鼎鼎的报社一条街,好说除了个别几家报社在其他位置,大到可聆听中外世界声音的《申报》、《时报》、《新闻报》,小到《新世界》、《大世界》、《先施日报》等等的游艺“花报”,都挤在这短短几十丈长的街巷上。
吴老太儿子工作的《民报》是其中一家,邱文信父亲创办的《沪上日报》也在其中。
望平街虽短,来往车辆行人却不少,两旁商铺林立,可称得上繁华二字。
纪轻舟透过车窗看风景时,注意到出没在这条街上的人,衣着大都比较体面讲究,而考虑到此地毕竟是新闻中心,经常来这的估计不是文人才子,便是商人学者,就可以理解了。
黄佑树驾驶汽车缓缓地在马路上行驶,到达民报馆门口时,纪轻舟先独自下车,跑了趟报社,找到吴老太的儿子付了两个月的缝纫机租金,随后回到车上,接着往前开到了沪报馆。
沪报馆是一栋砖石建造的二层小洋楼建筑,一楼只有窄窄一间门面,雇了一个老茶房,专门接待不重要的客人,收发信件稿件之类。
又因为最近开办了选美比赛,作为合作方的报社,沪报馆在玻璃门外安置了一个红漆的铁皮投票箱,旁边还专门挂了牌子,写明了必须要购买某某报纸剪下选票投递至指定投票箱,否则无效云云。
而在玻璃门旁,一墙相隔,还开着一扇铁门,门后是一道窄窄的木板楼梯,通往二层。
据那老茶房所言,从这上楼就是报馆的主笔房了。
“那邱文信此刻在楼上吗?”纪轻舟倚在玻璃门旁,询问那老茶房道。
“您来得正巧,邱先生不久前刚上楼。”对方答道。
纪轻舟闻言道了声谢,转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折叠的选票,投进了门口投票箱,随后握住解予安的胳膊,带着他走进隔壁通道,往楼上走去。
至于阿佑则表示自己留在车里等候,看着车子。
两人缓慢地走上楼梯,往右一转便是一个装潢简洁的开放式工作区。
午后昏淡的自然光笼罩的屋子里,摆放着数张朴素的桌椅,几乎每张写字桌的台面上都堆满了稿件、报纸和信件,连地板上也摆满了书籍刊物,整个就是一幅乱七八糟无处下脚的画面。
而纪轻舟见此情况反倒觉得亲切,毕竟他从前工作的办公室也是这般,桌上桌下都堆满了杂志书刊,墙上贴满了草稿,垃圾桶永远是满的,没有干净的时候。
来攘往的街道,饶有兴致道:“这地方怪热闹的。”
“是,不过每日最热闹的时候还是在晨光熹微之时。”
袁少怀提着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水,口吻亲切道:“你若在那个点过来,恐怕都挤不进这条街。我是住在馆里的,就天刚亮那会儿,从窗子往下看,整条街那叫一个人影幢幢,男女老少的全是报贩,约莫有数千人,都是吃这口饭的。”
“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纪轻舟牵着嘴角回了句,走到皮沙发旁,挨着解予安落座。
继而端起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塞到了解予安手里。
他边喝茶边问:“你们这有这么多的椅子,平时客人不少吧?”
“诶,什么朋友都有,有事没事的常来坐,一块谈谈事情打打麻将,”袁少怀回道,“信哥儿的朋友,最常来的还是小骆,那小子人不错,风趣幽默,很是健谈,不过牌品不大好,总偷偷摸摸地藏牌出老千。”
纪轻舟听了不禁失笑,仿佛已经瞧见了骆明煊那挤眉弄眼、鬼鬼祟祟的表情。
随即他瞟了眼柜子上的麻将,暗地里手肘碰了碰解予安的胳膊,遗憾说:“可惜某人看不见,否则我们四人也能凑一桌。”
袁少怀瞧了瞧他身旁沉默不言的男子,觉得此人似不大好相处,就朝着纪轻舟笑吟吟接话道:“看不见无妨,摸牌肯定能摸出来!”
“靠摸牌那就得记性好了,骆明煊肯定很乐意和他打牌,光明正大出老千他都发现不了。”
纪轻舟刚这么开玩笑,便感到手指被身边人轻轻地掐了一下。
邱文信闻言摇了摇头,语气温吞道:“别打他主意了,他就不会打麻将,从小为人就特别正派,沾赌的是一点不碰。”
“这么正啊,那我以后都不敢在他面前打扑克了,怕他报警给我抓了!”纪轻舟打趣着,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拇指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解予安当即抽出了手,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有事要问邱文信?”
纪轻舟这才记起来意,在邱文信目光转过来时,从容开口道: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我最近看了一个名人的晚年回忆录,作者写到他好友遭遇横祸身亡,我以为会是什么车祸之类的意外事故,结果却是游泳淹死的,我便觉得他那用词不大准确。信哥儿,你是搞文字工作的,你觉得他这‘横祸’一词,用得对吗?”
邱文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无厘头的问题,不过左右也是闲谈,他没怎在意,就回道:“这个么,天灾人祸出乎意料的皆是横祸,作者用的也没错。”
“那若是你,多年以后写回忆录缅怀逝者,你觉得好朋友怎样的死因,才可称得上‘横祸’?”
这个问题就更古怪了,在解予安看来,这完全不像是纪轻舟会好奇的问题,甚至感觉他是不是在隐晦地提醒着什么。
他不禁偏头,插嘴道:“问这做什么?”
“你别管。”纪轻舟敷衍一句,注视着眼前脸庞圆润的文人:“信哥
我估计,此事多半还是会不了了之。”
纪轻舟闻见那桌上的卤鸡爪子香得很,正犹豫着要不要拿一个啃,听见他们提到时装图,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听了几句后,插言问:“你们说的时装画是怎么回事?”
“哦,那不是鞠老兄他上回写了个抨击新式旗袍的短评嘛,没想到能惹来那么多的议论关注,邱先生觉得此道有利可图,可以借机出个副刊,就如同《点石斋》那般的画报,专门放上那些最新流行的时装画,暂定半月出一期,要我们去找叶世白先生约稿。”
宋又陵有个看见漂亮之人就想结交为友的毛病,想着反正纪轻舟二人也并非同行,这些事大致地说说也无妨,便就这么直爽地解释了一通。
“但他叶先生什么来头,人家给那些大公司画月份牌可都是开价八十块一张的,我们这小生意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做不下去了,他嫌麻烦,压根不想接。”
纪轻舟听着听着心思就活络起来……
最流行的时装画?出半月期刊?
这不就是早期的时尚杂志吗?
真是没想到,来报社一趟还能遇到这样的惊喜,他正愁没地方给自己打广告呢,于是便厚着脸皮道:“你们要是不介意画手是个没名气的新人,我倒有个好推荐。”
“名气大差不差的无所谓,关键是得画技传神,且对新潮时装多有了解,”宋又陵侃侃而谈道,“不知您说的这位画师是?”
纪轻舟微微笑了笑,抬手指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