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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程瀚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海潮忙跑过去,想探他鼻息,梁夜抢先一步道:“我来。”
他伸手探了探:“还有呼吸,应无大碍。”
又问陆琬璎:“金针可在身上?”
陆琬璎点点头,忙打开药囊,取出金针,小心翼翼地刺程瀚麟的百会、上星和神庭三穴。
片刻后,程瀚麟悠悠地醒转过来,但仍旧颤抖不已。
海潮道:“你看见什么了?”
程瀚麟两眼发直,嘴唇翕动着,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海潮着急地看向陆琬璎:“陆姊姊,他没事吧?”
陆琬璎切了切他的脉:“大约是受了惊,一时气机错乱,心神摇荡。”
海潮不由犯嘀咕,这些血印子虽然可怖,可也不是真的鬼怪,至于看一眼就厥过去么?
她想起程瀚麟晕倒前的反常,又抬起头往顶上看了一眼,顶上仍是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管事不敢上前,伸长了脖子,惊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程瀚麟:“这位仙师……没事吧?”
程瀚麟直到此时方才恢复些神智,艰难地抬起胳膊,摆摆手,挣扎着伸长脖子,巴巴地看着门口。
梁夜道:“师兄体质异于常人,易与周遭气息相感,先时连夜书符气海耗竭,又兼此地邪气盛烈,故有此征。离开这屋子歇息片刻即可。”
程瀚麟噙着泪点点头。
李管事:“老奴叫人扶仙师去东轩歇息。”
海潮担心陆琬璎受不了这屋子里的气味,便趁机道:“陆姊姊你医术好,再去给他扎几针定定魂吧。”
陆琬璎感激地望了望她,跟着程瀚麟去了厢房。
待人走后,李管事向梁夜道:“这作怪的东西十分厉害,连洞玄观主持亲自写的符都镇不住,不知仙师可有什么章程?”
梁夜微挑下颌,淡淡地睨他一眼:“洞玄观,不意外。”
李管事道:“仙师莫要见怪,奴只是请仙师示下,好去主人跟前交代一声。”
梁夜:“尊主人若信不过我青云观,不如另请高明。”
海潮差点也被他这副目下无尘的样子骗了去,一个恍惚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
李管事连连告罪,好话赔了一箩筐,梁夜方才缓颊:“你去门外守着,我和……”
他看了眼海潮:“我和师妹要在此布阵。”
李管事巴不得离开这鬼气森森的屋子,行个礼,脚底抹油似地跑了。
房中只剩下两人。
梁夜从几案上端起烛台,一边慢慢绕着房间走,一边用烛火照着细细查看,每一寸都不放过,时不时停下来,对着个血印子端详半晌,不时陷入沉思。
海潮抱着桃木剑在一旁看着,只见满墙满地深深浅浅的血印子,凌乱异常,也不知道他能从里面看出什么门道。
若是换了从前,她一定会像条尾巴似
“怎么了?”梁夜回过头,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她。
“没事,”海潮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梁夜便继续低头摆弄床上的被褥,海潮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床榻周围的血印稀落些,也更有规律可循。锦衾上赫然是整整齐齐的小儿脚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枕边,好像有个浑身是血的孩童从榻边爬到床上,一直爬到睡梦中的女主人跟前。
饶是海潮胆大,心里也有些毛毛的,大人鬼她倒不怎么怕,遇上大不了拔剑斗上一斗,可小孩鬼没有道理可讲,更难以捉摸,也就更可怕。
“好了没有?”她搓了搓胳膊,问道。
梁夜侧过脸,撩起眼皮:“害怕么?”
“狗才害怕!”海潮立刻道,“这种小鬼,我一刀能砍一串!”
梁夜“嗯”了一声,便又一声不吭地埋头细看。
检查完床榻,又打开妆奁、箱笼、柜子,彻彻底底查看了一遍。
就在海潮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直起腰,自言自语似地道:“原来如此。”
海潮不由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谁知道没有下文,梁夜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接过她手上的烛台:“出去吧。”
海潮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可到底拉不下脸来问,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李管事立即迎上来,向梁夜道:“仙师可有什么发现?”
一到外人面前,梁夜又是一副冷淡倨傲的高人作派,他只是略一颔首,指着倒在床边,扯得绢帛七零八落的屏风道:“这屏风原是靠墙放的?”
李管事:“原是是靠北墙放的,在坐榻背后。仙师如何得知……”
梁夜道:“把屏风上的绢帛依原样拼好,搬回原位,其余物品也是。”
李管事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叫了两个小僮来。
海潮抱着胳膊纳闷地看着,不知道梁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憋着不肯问。
那两个小僮手脚还算利索,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屏风便拼好了,其余坐榻、几案、柜橱等物,也一一归位。
梁夜轻轻拉了拉海潮,让她正对门里:“你再看看。”
海潮往里一望,“呀”地惊呼了一声。
只见屏风和柜橱归位后,对面墙上原先深浅不一、凌乱无章的血印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脸。
摇曳的灯影中,鬼脸仿佛活了过来,空洞洞的眼睛凝视着门口,大张的巨口似要将人吞噬。
梁夜举着灯走到原先倾倒的柜橱遮挡的地方,油灯光晕照亮了地衣。
上面赫然是血印组成的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
在场余人也都看见了墙上那张鬼脸,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管事面如金纸,瞪着眼睛,半张着嘴,仿佛叫那鬼脸摄去了魂魄。
半晌他才掖了掖脑门上油汗,颤声道:“仙师……求仙师开坛作法,将这厉鬼收了……
见到海潮和梁夜,她愣怔了一下,眼中现出畏怯,犹如受了惊的鹌鹑,慌乱地低下头,向他们福了福,便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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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声如蚊蚋:“是伶官式。”
说着福了一福,嗫嚅道:“奴再替娘子煎些安神汤……”说罢便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老奴倒是不懂什么式,”李管事道,“不是和仙师夸口,这张琴比这整间屋子都贵重,当年足足花了五千贯。”
海潮一听这琴的天价,不禁咋舌:“就一张琴,五千贯?”
她觑了眼梁夜,只见他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张琴。
真是见过世面了,哪怕不记得三年来的经历,到底沉稳淡定了不少,不像自己小地方来的没见识,才会少见多怪,她酸溜溜地想。
李管事微有得色:“娘子雅好操琴,郎君当年天南海北的搜罗名琴,银钱流水似地花出去,这一张是郎君与娘子的定亲之物,也是娘子最爱的一张。听说是前朝柳惜音柳大家的爱物,价高就不说了,郎君还亲自登门去求,不知跑了几趟,才说服前主人割爱,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海潮听他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问道:“刚才那姑娘是谁?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要紧吧?”
李管事道:“那是浣月,跟着娘子陪嫁来的,她本来胆子就小,今夜又是她值夜,可不吓坏了。”
正说着,又有一人搴帘走出来。
这回是苏廷远。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的脸上多了些疲惫,便显出些许老态来,不再像个年方冠龄的小郎君了。
“仙师可有什么发现?”苏廷远作了个揖,问梁夜。
“有几句话想请教尊夫人。”
话音未落,内室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出谷黄莺般娇柔,带着点惊惶不安的颤音:“郎君……郎君你在哪里?为何去了那么久?”
苏廷远闻声忙对着帘子里道:“我就在此处,即刻就来。”
那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郎君,妾好怕,你莫要抛下妾……”
苏廷远又安慰了几句,转头苦笑着对梁夜和海潮道:“两位切莫见怪,拙荆着实吓得不轻,方才服了仙师的灵丹睡了一会儿,不想还是睡不安稳,不多时便醒了,醒来仍是哭泣不止……”
他面露难色:“拙荆本就体弱,眼下更添惊惧惶惑,恐怕不便见客,可否待天明……”
梁夜向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贫道等得,却不知那鬼物是否等得。”
苏廷远脸色微变。
梁夜语气放缓:“贫道只略问几句,当面看看尊夫人情况,若是为邪气纠缠,恐怕会有不测。”
苏廷远不再推脱,只道:“拙荆惊魂未定,离不了在下片刻。道长问话时,在下可否在一旁陪着?”
梁夜颔首:“可以。”
苏廷远:“两位稍待片刻,容拙荆整理衣
()衫。”
说罢他走进内室,免不得又是一通安抚,半晌之后,门帘中方才传出苏廷远的声音:“两位仙师请进。”
梁夜和海潮两人走进房间,只见内室烛火昏暗,一个身穿菖蒲紫色绫绢衫子的年轻女子与苏廷远紧挨着坐在榻上,苏廷远一手扶着她的肩头,轻轻拍抚着,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海潮一早便猜这夫人定是个美人,一见之下,还是吃了一惊。
若论五官容貌,夫人并不算多出众,她的美在韵味,在身姿,在态度。
因惊恐而含泪的眼眸,微红的眼尾和鼻尖,瓷白柔润的双颊,如烟似雾堆叠在脸侧的云鬓,乃至于纤柔的腰肢和秀巧的手腕,都是那样婉媚天成,只是在那儿娇弱无力地坐着,便似一株雨打后的白蔷薇。
只是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有几道紫红的掐痕,像是一只狰狞的蜘蛛伏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海潮仔细一看,只见夫人双眼失神,鬓发有些许散乱,整个人轻轻颤栗,仿佛神魂还深陷噩梦醒不过来,也看不到他们。
然而连她的惊惶恐惧也是精雕细琢的,美得可堪入画。
半开的窗棂里吹进来的夜风,好像都变得轻软了。
连海潮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她原本觉得陆琬璎这大家闺秀娇怯怯、病恹恹,但和眼前的娘子一对比,陆姊姊简直硬朗得好似铁打成的一般。
夫人的目光逡巡着,好不容易聚到两人身上,像是突然发现两人存在,露出惊惶之色,紧紧抓着苏廷远的衣袖,受伤小兽一般,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廷远拍拍她的背:“别怕,这两位是青云观的仙师,是来替我们捉妖驱邪的,有他们坐镇,那东西绝不敢再来扰你。”
夫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梁夜,似乎有些将信将疑。
梁夜道:“贫道只是问几句话,夫人如实回答便是,不必害怕。”
他眉宇间的倨傲冷淡不见了,连声气都轻柔不少。
海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只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夫人,好像也被她惊人的美貌摄住了。
盯着人家夫人娘子看个不停,真是臭不要脸!也不知道他那宰相千金有没有见过这副嘴脸。
海潮在心里骂了几声,别过脸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夫人似乎安心了些,轻轻一低首:“有劳仙师。”
梁夜道:“今夜之事,请夫人原原本本讲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