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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棺很轻,非轻如鸿毛,则是一种感观。
通常,抬棺人皆粗壮,以求稳健不颠,不扰棺中人安睡。
只是,四人毫不费力,单臂举之,步态端行。
眼看棺椁出了昌平宫,君臣皆拜,齐麟却眼眸一暗,心头涌上了一抹伤。
——他想不明白,人生到头来终究是为了什么?
——任凭你往日有多威风凛凛,有多位高权重,终了都要安于狭间之内,被束缚手脚,被他人抬来抬去;阳光不可见,月华不可触,微风不可拂,暖香不可嗅。
他突然觉得哪里似乎错了,且错得格外离谱。
他的父王与先帝并肩,为大襄开基立业,更为大襄奠定大好河山。
如此功德,本该不输俊峰,不逊明月。
如今,又怎能缩于暗室,还要被钉于棺椁中呢...
倘若,世俗规矩是对一人的敬重与爱戴,就绝不该限制这人的豪气与志向。
他的父王秣马厉兵多年,恐枪下亡魂已能堆积成三座大山,视野已如海阔,胸怀已比天广,又如何安于世俗限制,规矩摆弄呢...
若真将棺椁就这般护送至天瑙城,腐烂殆尽的肉骨何其不堪,带着阵阵腐臭又怎能去见其妻顾英鸢?
顾英鸢虽是不拘小节的大将军,却也是女人。
女人爱美,天下皆知;女人以丈夫为荣,人之常情。
换句话说,如果顾英鸢还活着,她宁可不堪的是自己,也绝不希望是相濡以沫的丈夫。
丈夫能成为一种信仰,夫人亦能成为永亮的指明灯。
夫人定的是魂——一个男人的忠魂,一位丈夫的英骨。
丈夫定的是路——一生要走的路,一颗不染尘垢的心。
眼下,整装仪容或可不必,忠魂、英骨自不可缺。除了将已逝之人收拾得干净整洁些,怕也没有其他选择。
齐麟已迈出了步子,他这步子迈得惊心动魄,亦迈得豪气干云。
以至于,跪身在侧的沈安若已攥紧了拳头。
——她的身体在颤抖,君臣皆拜,唯独齐麟呆立,已算是大不敬。
——现下,齐麟还想做出怎样荒谬的举动,她不知道,也没人会知道。
她只求万事顺遂,勿要出什么岔子。因为,齐麟因迎老镇北王尸骨回北疆一事,已然与圣上起了很大冲突,两人几乎快要撕破脸皮。
——圣上以大襄国运相挟,齐麟尚无丝毫动容。今晨才知晓齐麟这一决定的沈安若,又能做些什么呢?
——既成镇北王妃,她自该遵从齐麟意愿,哪怕今日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她也要与齐麟共进退。
可,随着齐麟一语喝出,她也怔圆了双眸,脸色骤然煞白。
——原本进宫只为迎回老镇北王尸骨,齐麟又为何喝出了“架高台,生炉火”的言语?
不止是她,君臣也在这时完全惊目,萧文景眼看着京畿驻军搬来木条搭建起了高台,未有作声。
不过,赵衍还是关切地问向齐麟,“王爷,您这是要作甚?”
齐麟缓慢回道:“去污浊,见青天。”
赵衍瞪目如铜铃,似被卡住了喉咙,“吱唔”几声,终是摇头退身。
礼部尚书魏珩见状,不得不凑身提醒,“迎送老镇北王乃是庄重之事,王爷当知分寸。这满朝文武,都看着呢...王爷如此行事,又将圣上摆于何处?”
齐麟没有理会魏珩,反倒转身环顾一众朝臣,随之朝萧文景拜道:“臣,感念圣恩,能应允臣迎父王尸骨荣归北疆。臣得恩旨,身心俱振,本该遵从礼法,誓死护我大襄荣耀,但,父王之托,臣又莫敢不从。”
他赫然跪身,又撕心裂肺道:“还请陛下恩准。”
萧文景慌了,他不但慌了,还一头雾水。
他碎步向前欲要抬臂迎起齐麟,又顿身停滞呆怔了片刻,“大...大哥,你想让朕恩...恩准什么?”
他的确不知齐麟在求什么。都不知道齐麟在求什么,他自然也没法迎起齐麟。
——一旦迎起齐麟,岂不就算是应允了吗?
——可,是否应允,也该先知晓是什么事吧?
“昨夜,父王托梦于臣,诉说出想要回到虎崖关与母妃同葬一事,臣今日一早已奏请过陛下。陛下仁德,应了臣的请求,可臣还是差点忘了另一事...”
齐麟抬眸看向萧文景,感念之心甚浓,“臣差点忘了,父王还对臣说:他在棺中难以看到景都繁华,也想梳理一番,身着锦袍再去见臣的母妃。”
萧文景闻言,一脸惊愕,“可...可大哥...老镇北王都...”
他想说:老镇北王都没了,还如何梳理蓬发,又如何身穿锦袍呢?
他没能将话说完,他更不知怎样言说才算妥当,何况,齐麟也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臣!”齐麟,抢言道:“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臣才想明白父王的言外之意。原来,父王是想留在景都,又想干干净净地去见母妃啊...”
萧文景,吞吞吐吐道:“大哥...意欲何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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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麟朝萧文景三拜,“只需燃尽父王尸骨,留三分于景都,取七分去见母妃。”
国舅张显宁,痛斥道:“齐麟!你这般做,老镇北王岂不要尸骨无存了吗?你这是大不孝!”
齐麟再拜萧文景,“臣自知不妥,可父王既托梦于臣,臣就当完成父王的心愿。万般过错皆在臣,还请陛下看在父王一生都在为大襄奋战的份上,就让父王如愿吧!”
萧文景眉宇紧锁,迟疑再三后,才微声道:“朕全依了大哥便是。只是,大哥若真焚烧掉老镇北王的尸身,恐会惹来百姓非议啊...”
“臣自愿受之!”齐麟又是一拜,“臣,谢陛下隆恩!”
没等众人缓过神来,齐麟已在悄然间瞥向了昌平宫殿门,见月华、妖?、寐女趁机走出殿门,又看到月华向他频频点头后,他才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未有停歇,持火把于炉火之上,又举火把朝老镇北王的棺椁连拜几下,然后,掷火把于高台底部,只在片刻,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众人观之,频频叹息,却也无人再言其右。
萧文景静立沉默,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待高台燃尽,棺椁无踪,齐麟令京畿驻军清除掉底部灰烬,他则去寻棺椁痕迹,捧些许骨灰于手中。
骨灰随风而逝,他嘶声高呼,“留三分看尽景都繁华,取七分再壮我北疆军魂。至此,大襄千秋万载,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