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一卷 第九章 转变（下）

密山初升的月亮，被血光染成了红色。

密山领主的二十九个精兵，邹衎精选的五十位高手，“清水流香”的六名弟子，全都倒在从密山西麓到悠泽东畔的一片片血泊之中。不论是前胸后背还是头颈腰腹的剑伤，都是又狠又准，一击致命——鲜有挣扎的痕迹。

使人迷乱无力的瘴气笼罩了整个山脚，若非提前服下雨后的解药，迟靖和邹衎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平日里仪表堂堂的密山领主，现在蓬头垢面、气喘吁吁，右臂上流出的血浸透了残破的衣袖。他左手握着宝剑，却无力挥动。迟靖感觉到，自己不仅内力所剩无几，就连精神都快要耗尽了。

他原以为，那些为了“沉星”而上密山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争斗和内讧，死伤才会那么惨重；他原以为“暗影门”故意危言耸听，为的是吓退其他人，然后再独吞“沉星”；他原以为邹冰忍还是一年前太华山莲峰“绝顶论道”大会上那个风度翩翩的剑术天才；他原以为合三大领主之力捉拿年仅二十岁的邹家少主人实在是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

然而，半个时辰之前，当他看见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人群，用快不见影的剑招一下子就杀了十几个人时，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真的是那个文武双全、彬彬有礼的邹家少主人吗？这真的还是个人吗！

怪物的视线从他杂乱无章的漆黑发丝中穿出，没有任何生气的死寂，仿佛无底深渊一般令人畏惧。

离他最近的几个平日里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硬汉，这会儿也已经汗流浃背，自觉进退两难了。一名彪形大汉以厉声壮胆，双手用全力挥出金背九环大刀向怪物劈去。

只见萤火色的剑光一闪，金背九环刀被从中斩断，刀尖飞出好远，插入土中足有数寸深。萤光抹过一条弧线，劈啪一声，血红从剑尖滴落。这一剑，劈断了锁骨和肋骨，划裂了心肺。彪形大汉直直地砸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只有身下的血泊继续漫延，漫延的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人群哗啦一下向外散开一圈，站在最远处的邹衎全身发软，汗如雨下。

迟靖正心中动摇，就听雨后冷笑道：“哼哼……能一剑斩断金背九环刀的唯有‘七剑’，这柄就算不是‘沉星’，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宝剑。今日三大领主作证，第一个抢到宝剑的就是它的主人。”

雨后边说边放出迷烟，将整个密山西麓笼罩上一层灰色。躲藏在一片混沌之中的人们战战兢兢，蠢蠢欲动。充满紧张感的寂静是如此嘈杂，令人不安。

怪物的身后，三十六枚毒针同时从各个角度向他射来。一阵妖气旋起，怪物连头都没回，所有暗器全都掉落在地，被腐蚀的落叶冒出一股股黑烟。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条锁链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延伸到怪物脚边，锁链另一头的两兄弟齐心协力，一下子用锁链缠住怪物的双腿，然后使足全身力气一拉，怪物应声倒地。四把利器同时腾空而出，直插怪物的后脑和后背而来。

怪物的脸还埋在土里，他用剑一云，闪着萤光的剑气顿时将跃起的四人弹出数丈远。四把利器掉落在地，它们的主人已经先它们一步再也不能动弹。

怪物趴了半天，发现再无一人靠近，这才翻过身。两条锁链的另一端已经空空如也。

怪物取下被主人丢弃的链子扔在一边，持剑起身准备返回山上，却听见一曲诡异的乐音传来。那乐音震动脏腑，虽不难受，也不舒服，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时，怪物看见上百把飞刀朝自己飞来，遂使出剑招，不料飞刀竟化于无形，四周的树上留下很深的剑痕。不一会儿，他又见一队人马向他冲过来，他挥舞着宝剑上下翻飞，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劈到，周围只有风吹草动而已。

烦躁而愤怒的怪物大吼一声，提着利剑飞奔向山下而去。

山脚下，清水流香的大弟子已将瘴气散布开来，另外五名弟子则布下“五毒印界”，只等着怪物下山自投罗网。

那些一心为“沉星”而来的高手们也开始真心希望三大领主为悦原甚至天下除害了。邹家少主人是一个魔物，强大而恐怖，不能利用，不能降伏，甚至不能帮助。他的存在是一个错误，领主们必须替天行道，将其铲除。

雨后在迷烟中混入的幻香在靡音的作用下令怪物产生了强烈的幻觉，迫使他持续消耗着深不可测的内力，然而他的内力始终没有用尽的征兆，雨后发出的无数枚毒器，竟无一枚能刺中他。怪物的力量和气场简直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雨后发现自己和其他两位领主都太轻敌了，看来“刀魔”和“剑鬼”所言非虚，这怪物确实是人间的修罗，是一把“无心之刃”。自己作为悠泽领主、清水流香的掌门，居然不知道兰桂城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若非他着实深藏不露，就是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怪事。

无论如何，如果不能制服这怪物，就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杀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怪物下到山脚的速度比预想中更快。他的乱发被夜风吹开，一张冷酷的脸上挂满厌烦，血红色的眼睛让人后背发凉。

清水流香的六名弟子对第一次施展的印界所产生的效果充满期待，却又不免有些忐忑。服下解毒剂的众人都有些无法忍受这湿闷压抑的瘴气了，而怪物居然像没事儿似的在毒雾中行走。

幻术的作用已经消失，雨后用最后十二根封喉金针将怪物引入五毒印界——五毒印界能在碰触者身上打下致死的烙印，凡是碰到印界的人，不消一刻，其经络、血液、神智、脏腑、筋骨会相继毒发，整个身体将土崩瓦解。

五毒之绝，不仅在于其无药可解，无术可医，还在其对身体全面摧毁的破坏和扭曲。毒发身亡之人将化为一堆废渣，于天地无用。

五毒印界本是清水流香的禁术，此一用，实乃万不得已。但凡用毒，上策为“不知不觉”，中策是“出其不意”，如此堂而皇之地正面迎敌，实乃下下策。因为毒这种东西，必须进入肌体方有效果，而正面使用，对方必会加强防备，倘若碰上内力极高、气场很强的人，毒无法近其身，那么再厉害的毒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看着“五毒印”在怪物的身上扩散开，雨后的心也稍稍安了下来——只要五毒上身，这怪物就撑不了多久。不过，他竟然没有用内力将印界打破，也没有用气场护住身体，这是雨后没有想到的。

怪物中毒之后，一声不吭，只是站在原地。雨后想着那种刮骨剜心之痛，再看着眼前无比平静的怪物，不觉间冒出冷汗来。

怪物的身体开始抽搐，那是经络和筋骨毒发的症状。他的口鼻和耳朵也开始流血。他跪倒在地，皮肤渐渐变为青黑色。

怪物还没有死，周围的人们已经开始为争夺“沉星”而大打出手了。为了第一个拿到“沉星”，刚才还同命相连的人们这会儿兵戎相向，互不相让。

雨后看见怪物的眼睛看着那些拼得你死我活的人，变得越来越黯淡，慢慢流出血来。

说不上为什么，雨后觉得这个魔物一般的男人似乎有两个灵魂，一个是恶鬼，一个是圣人。不论他是鬼怪还是修罗，只凭他中了五毒印之后，居然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就足够赢得清水流香掌门的尊敬了。

雨后正在出神，一个自以为捡了大便宜的人，在众人一较高下之时钻了个空子，径直奔向手握“沉星”的怪物。清水流香的弟子们赶紧收起印界，但还是晚了点儿。

只听那人发出尖厉凄惨的叫声，开始满地打滚，然后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活鱼一样翻腾扭动着身体。不一会儿，凄厉的悲鸣变成急剧的喘息、低沉的呻吟，那人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随后口吐白沫，暴毙而亡。他的脸上是极度痛苦的神情，看上去非常骇人。

这一幕，令众人目瞪口呆。清水流香的弟子们十分讶异地看着雨后——她们之前看到怪物的反应，还以为用五毒印界使人中毒需要维持印界、慢慢地发挥效力，没想到……

“他碰了不完整的五毒印界，中了经络和筋骨之毒，毒发身亡而已。”雨后面无表情的一句解释，让众人惊出一身冷汗。雨后冷笑了一下，继续道：“幸好我的三名弟子已经收回了功力，否则他死得更痛苦。”

听了这句话，众人的脸唰地白了，一齐看向倒在那里的怪物。

“他死了吗？”有人小声问道。

“没有。五毒并发，死无人形。在他活着的时候，你们还是离远些比较好。”雨后的口气中带着轻蔑，然而也无人敢气恼。

清水流香的弟子们第一次使用的禁术把她们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用内服，也无需吸入，甚至不必借助于创口，仅是让人碰触就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毒效，五毒印界果真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招术。

唯一让人放心的，是它必须在瘴气之中由清水流香的五名弟子共同施术完成。还好，它是禁术，没有掌门的特别命令绝对不能使用。

密山领主和少华山代领主发现他们有一位招惹不起的邻居，还好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