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一卷 附章二 论道（下）

孔荻：“最神的一次——你知道承影剑吗？”(注：承影剑是上古名剑，这里直接借用了。)

孔尚：“传说中只有剑柄不见剑身，只在天明和日暮之时现出剑影的那一把么？”

孔荻：“不错。承影剑的主人原是一名流浪剑士，自号‘剑魂’，号称‘剑无形，招无影。’其人淡泊名利，行走四方，是一位侠义之士。

他生平最大的骄傲就是能与承影剑合二为一，出招时有如疾风，无影无形。

十八年前，剑士来到悦原，打算与自己一直仰慕的‘剑神’白昊天在太华山‘论剑’对决。他走到少华山时，在辽泽之滨的水明斋暂住了几日。

一天，他正在林中练剑，遇见一位前来采药的女子。他见这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看自己练剑，觉得奇怪，便停下来，随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女子说，‘你为什么那么粗暴地使用一把如此优雅的剑呢？’

剑士顿时感到惊奇，问那女子，‘你能看到我的剑？’

女子走近他，伸手抚过在阳光下消于无形的剑身，轻声细语道，‘我听见它哭了。’

剑士莫名其妙，怀疑女子胡言乱语。然而，女子却将他的剑路招法一一破解，并将其与承影剑本性相背驰的道理说得十分透彻。

剑士听完之后，深感惭愧，原来所谓的人剑合一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承影的性情，所用的一直是其形而非其神。剑士引以为傲的疾风神速被一个女子轻易看穿更使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他感到不知所措，继而有些失魂落魄。

这时女子向他道歉，解释说自己并非有意打击他，只是觉得他的剑有些委屈，所以替它说几句话。女子建议他重新选一把和他的气质相符的剑，一把更刚强、更威风的剑，而这把剑更适合轻盈飘逸、潇洒的主人。

女子说完这番话就离去了。剑士经过一番反省，重新审视自己之后又踏上了旅途。

六年后，剑士在兰桂城再次遇见了那位采药的女子，此时他已经得到了一把和他很相配的剑，而承影剑也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故事中的那位女子就是翟夫人。”

“这个故事确实很神。不过，旁人如何能得知其中详尽？”孔尚深表怀疑。

孔荻转过头看着孔尚，微微一笑，“这位剑士和他的剑相当出名。这位剑士的本名叫益昆猷，而他的剑名为‘太阿’。”(注：猷，音yóu；阿，音ē；太阿也是上古名剑，这里直接借用了。)

听到这里，孔尚的面色凝住了。“你是说——‘剑圣’唐翛的师傅！”

“正是。昆猷大师与西未侯大人是挚友，这个故事是我不小心听来的，切勿外传。”孔荻神色严肃，眼神犀利。

孔尚先是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倘若真是你偷听到的，会在这儿跟我说吗！”

孔荻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弟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了，却也由衷感到高兴。

他接着解释道：“翟夫人去世时，昆猷大师亲自到兰桂城参加葬礼，在翟夫人灵前讲述了承影剑一事，并对她致谢。此事曾经轰动一时，前辈们几乎人尽皆知。只是，时隔十一年，很多人可能已经淡忘了这样一位奇女子吧。”

孔尚很佩服孔荻的博闻强记，但他还是很困惑，“翟夫人和邹冰忍的剑法有怎样的关系呢？”

孔荻看着场上的邹少主，肃然道：“邹衎之所以会娶翟夫人，就是想让她破解武功招法。翟夫人生前除了孕产之时以外，都跟着邹儆和邹衎父子四处游历，见识各个门派的武功。翟夫人阅历无数，而她看过的招法都被她破解成笈，供邹家的人修炼。很难想象，邹冰忍究竟学过多少种剑法。”

孔尚：“学了太多的剑法，反而造成了负担，实战时无所适从吗？”

孔荻：“你这么认为？”

孔尚：“嗯？”

孔荻：“你看了他之前的四场对决吗？”

孔尚：“嗯。”

孔荻：“如何？”

“这个……”孔尚知道兄长一定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但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孔荻：“因为对战的时间太长了，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然而，如果你用心留意的话就会发现——邹冰忍在比试中会用到之前对手的招数。”

孔尚：“你是说……”

孔荻：“他在实战中学习，用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和极其恐怖的耐受力，尽量延长对战的时间是为了更多地学习消化对手的武艺。这个人，很厉害哦！”

“……”孔尚目不转睛地看着比武场上认真注视着对手一举一动的邹冰忍，不由得心生畏忌。

一直默不做声的祁弘誉开口道：“他最令我欣赏的倒不是那份异能，而是不论对手是强是弱，他都会认真学习别人的长处。他对人始终心存敬意，十分尊重别人，哪怕对手不堪一击，他也会小心对战到让人以为他只是勉强取胜而已。

我想，他就算输给了更强的人也会真心赞美对方，遗憾的是我跟他相识太晚，没见他输过。遇见怎样的对手都保持只比对方强一点儿，不求人佩服，只激人上进，他对别人的欣赏和宽容，和跟自己较劲的那份坚韧才是最可贵的地方。”

场上，林烨的剑招和身法速度都明显变慢了，跳跃翻飞时不像之前那样轻盈优美，感觉上有些吃力，持剑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坚毅，没有动摇。邹冰忍温和的目光里流露出赞许，但祁弘誉心里清楚，以林烨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胜出。

邹冰忍在战斗时所维持的长时间平稳节奏使场外的人都看得有些疲劳，这场对决也在没有高潮的情况下如同涓涓细水汇流盈满一般平和地结束了，漆黑的长剑在林烨的胸前停下，红色的少年大口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太厉害，险些碰到剑尖。

林烨看着邹冰忍依旧平静的神色，憋了半天劲，突然大声道：“我输了！”

孔荻和孔尚第一次见有人输了还那么理直气壮，感到十分有趣。

林烨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对邹冰忍道：“拖了那么久才赢，你累不累啊！”他边说边喘着气，“后天就要和‘剑圣’对决了，你浪费这么多力气，到时能赢得了吗！话先说在前面，你可是打败我才取得和他对战的机会，要是轻易输掉，我可不会答应！”

林烨语出惊人，台下的很多人已经完全弄不清楚状况，一下子听呆了。祁弘誉和孔氏兄弟觉得这个生龙活虎的少年太有性格、太可爱了！

“哎呀，看来是输得心服口服啊！”

听到声音，祁弘誉、孔荻、孔尚一齐回头，见御前将军林翊正站在他们身后。三人赶紧起身行礼。

林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然后笑道：“‘六艺’的比试一结束我就赶过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不过看样子小儿也没有什么不甘，少华山邹少主果真奇才，令人感慨啊！”（注：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

这时，祝大人宣布邹冰忍获胜，同时不忘对林烨进行一番夸奖。直到此时，场外的人们才回过神来，开始接受这个令人颇感意外的事态发展。

邹冰忍收了剑，正要离开，发现林烨一直盯着他的脸，气势逼人，好像有话要说。果真，林烨异常严肃地对邹冰忍道：“我说，你就不能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儿吗！”

邹冰忍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得相当自然。而台下的林将军和祁弘誉等人似乎比他更开心。

终于，到了“论剑”决战的时刻。天公作美，晴朗少云，微风习习。

莲峰之上，仁惠王和西未侯正襟而坐，臣将们一字排开，各派掌门和江湖统领早早到场，还有些零散人员分布在各个角落，所有人都对这场天下第一的对决充满了期待。

邹冰忍一如既往一身青黑，唐翛身着蓝装，流露出一贯的轻锐之气，令人很难想见他已经年过三十了。

西未侯大人亲自宣布对战开始。之后许久，唐翛和邹冰忍两人始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任凭场外的人们自顾自紧张。

唐翛有一双十分迷人的眼睛，从遇见昆猷大师到成为“天下第一剑士”，从“天下第一剑士”到成为“剑圣”，从一名流浪儿到成为西未侯大人的近身侍卫，他的眼神一直很清澈，饱含一股正义和朝气。

风起云涌，看不到拔剑的动作，只听见交锋的声音。江海涛光，山石激荡，看得人眼花缭乱，邹冰忍真正的实力竟是和唐翛不相上下，众人还是不免惊讶。

双龙大战近百回合，正叫人心潮澎湃，情绪激昂，邹冰忍突然收剑飞下，拱手认输。别人暂且不论，在旁观战的林烨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就连邹儆都感到非常意外。

在场观战的众人有五成不解，三成贬薄，两成赞誉。

不解的是，这史无前例的天才少年与“剑圣”打得势均力敌，为何要就此认输？

贬薄的是，少年虽然剑法过人，但始终年纪太轻，气力及承受不足，遇见强大的对手就容易胆怯，还需假以时日，反复磨练。

赞誉的是，少年已经打了五场，本来体力就占下风，论剑术，他不逊于唐翛，而且他如此年轻就懂得认输，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邹冰忍站在那里，依旧面无表情。唐翛看看他，又看看西未侯大人。西未侯接下唐翛的视线，微微颔首，而后问身旁的仁惠王道：“敢问大人对此事可有看法？”

仁惠王笑着摇摇头。

西未侯又看看身边神色各异的将臣们，然后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唐翛身边。

西未侯认真地看着邹冰忍，问道：“你察觉出他哪里有伤？”

邹冰忍顿了一下，答道：“左肩。”

西未侯示意唐翛解开衣襟，让众人看到他肩上的伤痕，同时对在场的人解释道：“一个多月前，有人欲取老夫的性命，唐护卫在和他们交手时受了伤，尚未痊愈。”

然后微笑着对邹冰忍道，“你是不是觉得，和无法使出全力的‘剑圣’对决，取得‘天下第一剑士’的名位没有意义？”

此一言，全场震惊。所有人都看向年仅十九岁的邹少主，等待他的回答。

邹冰忍向面容祥和的西未侯大人行礼，然后面向唐翛，郑重道：“三年后，我会再来。多谢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