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冥界（三）

（四）蓝莲

无泪和血瑰一起跨越了界线，却没有到达同一个地方。

无泪来到一个湖泊，他所站的地方不是湖岸，而是湖上。他的双脚踩在深青色的水面上，就像踩在实地上。

周围的景致飘渺玲珑，感觉很虚幻。无泪不知道自己动一动是否就会沉底，但还是迈出了脚步，一步，又一步……他怀疑脚下是否真的是水，尽管他明白冥界的事物不能用地界的常理来解释。

不远处，一点一点金黄的星火排成队在水下游走穿梭，精微美丽，活泼灵动，别有一番趣味。无泪放开脚步，一边走一边欣赏着上下表里的流光叠影，异彩纷呈。

如同初春翠柳细叶一般柔软飘逸的萤光在空中旋转纷飞，蒲公英般的焰火绽放着紫色的光华，水上宛如藤蔓的树木长着弯曲细柔的枝叶，上面缀满了银铃般的白花，间或一片深绿飘过水面，好像睡莲的叶。

无泪越来越觉得冥界是一个奇异而美妙的地方。

无泪闻到一股清澈的淡香，十分悠长静定。他向前走了很久，那香味丝毫没有增减。一大片深绿蓦然停在他面前，无泪想了一想，轻轻踏上那巨大的叶面，并索性在光滑结实的叶子上躺了下来，看着空中的流光溢彩，炫丽纷呈，慢慢睡去。

梦中的场景仿如醒时所见，但又有着细微的差别——金黄的星光在空中游走，柳叶般的萤光和蒲公英般的紫色焰火在水下纷飞绽放。

梦中的无泪回过神来，只见一株硕大的蓝莲在他的身旁静静盛开着，层层花瓣释放出清幽淡定的妙香。那种宝石般如梦似幻的深邃幽蓝，让人心醉痴迷。

无泪正想细数那近乎千瓣的繁华，却听一个空洞低沉到近乎冷酷的声音说道：“说你的愿望吧。”

无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冰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愿望就说吧，我都会帮你实现——只能一个就是了。”

无泪在紫红色的叶子上站起来，平视着面前挺拔俊秀、一尘不染的蓝莲，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实现愿望呢？”

蓝莲顿了一下，不带任何感情道：“这与你无关。”

无泪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然而表情看上去特别和善。“我没有求你，你却要为我实现愿望，总得告诉我原因和所需的代价吧。”

蓝莲：“原来你是担心代价——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无泪：“那你呢？你要用什么实现我的愿望呢？”

无泪的口吻依旧平静温软，蓝莲的声音却不像之前那样空虚遥远了。“……你是我见过最啰嗦的人。你若不求愿望实现，那我也爱莫能助。”

“如果我将问题的答案当作是愿望，你会告诉我吗？”无泪很认真地看着蓝莲，既不急切，也不像说笑。

过了好一会儿，蓝莲道：“把这种小事当作愿望——你还真是浪费啊，好奇心重的小鬼。”

无泪：“就算是好奇吧。”

虽然这种对话是在看不出对方表情的情况下进行，然而无泪看着蓝莲的神态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同类，并且他还在认真感受着对方细微的情绪波动和心理变化。

蓝莲的声音亲近了许多，虽然仍没好气儿，“这种事不值得算作愿望——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

蓝莲本是地界的六朵圣莲之一，青莲、赤莲、白莲、紫莲、黄金莲都被选升了天界，而蓝莲无论怎样努力修行，自我净化，却仍是地界的凡花，历经千万年，才长出九百莲瓣——千瓣莲花方可入天界。与蓝莲同生的另外五莲都早已长成千瓣，只剩下它独自在地界煎熬。

万世因缘，蓝莲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变数——冥皇，也就是冥界之主。冥皇让蓝莲到冥界的梦海湖修行，修炼的方法是实现路过之人的愿望。冥皇给了它两个选择——每帮别人实现一个愿望就失去一片莲瓣，之后长出两瓣；或者先长出十片，然后失去一瓣。千瓣为限。

蓝莲太心急了，想也不想就选择了后者，并觉得冥皇实在可笑，九倍之差居然还要选择。它后来才明白，可笑的人是它自己。

当有一天，蓝莲拥有了九百九十九片莲瓣，兴奋地为‘最后一个人’实现了他想要离开冥界的愿望，长出了‘最终的’莲瓣时，那片莲瓣却作为替人实现愿望的代价消失了。它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永远不可能达成目的。”

无泪静静地听完蓝莲的讲述，轻轻地问道：“蓝莲继续为人实现愿望，是冥皇的要求吗？”

蓝莲：“不是。”

无泪：“那它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蓝莲：“……因为无聊吧。”

无泪想了一想，问道：“你还愿意帮我实现愿望吗？”

“好啊，现在心情还不错。”蓝莲的口气很轻松。

无泪郑重道：“我的愿望是——希望蓝莲帮我实现愿望之后，不再失去长出的莲瓣。”

无泪的话音刚落，蓝莲整个升腾起明亮的光焰，闪着金光的第一千片莲瓣长出，在一片夺目的绚烂之中，蓝莲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清净高洁，从容和雅，常乐我净。千瓣蓝莲在一道圣光中从梦海湖升入天界，刹那芳华，已如隔世。

无泪从梦中醒来，发现水中的金色星光都不见了，原来那些火光都是蓝莲为实现别人的愿望而付出的代价，如今，它自己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

————

天界，玄溟之底。

地道弗居从长久的冥想中醒来，问一旁的蓝莲道：“从升入天界的一刹那，直到现在，你在想什么？”

蓝莲一边想一边回答：“我想把那个孩子送出冥界。”

地道弗居：“可惜那不是他的愿望，所以你无法实现。”

蓝莲：“他实现了我的愿望。”

地道弗居：“遇见了他，你才实现了你的愿望。”

蓝莲：“……”

地道弗居：“天界并非修行的终点，还有很多难解的事情等着你去了解。”

蓝莲：“是。”

————

无泪站在边界上，无法前进或移动。受到天界界限打开的影响，梦海湖通往别处的界线暂时封闭了，无泪现在正处在时空的夹缝中。

这时，别处两条通道的交界转变正在进行，不巧的是两条通道的交接正好要通过梦海湖的边界，而界线交接时的时空交错将使其间的一切消失在扭曲的空间里。

无泪看见一道直立的白光逼近，预感到危险却无从躲避，他已经想不起害怕和焦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白光经过的瞬间，突然好像碰到巨石的流水一般断开了。一个大大的几乎透明的圆球包裹着无泪，无泪刚想伸手去触摸，圆球就如同薄雾一般消失了。

这时，无泪眼前出现了一个胖胖的泡泡，泡泡用它的一双小眼睛看着无泪，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叫亘汩，是冥皇的使臣。你可以离开了。”

无泪：“……谢谢你！”

亘汩：“请说‘你好’。”

无泪：“你好，亘汩。”

亘汩：“后会无期吧，但愿。”

无泪：“嗯。”

————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五年之后的无泪没有遵守诺言，还是想要选择逃避。然而，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一边不知该怎样活着，一边又不想真正死去，只是一面等待，一面无目的地行走。这样的自己，命运却让他遇见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扶着通道一旁的岩壁前行的无泪从回忆中走出来，在无尽的黑暗中仔细确认了一下——这里不是冥界，只是地界的一条无光的暗道而已。它通向哪里？无泪稍稍提起了兴趣。

这一次，无泪很庆幸，好在还活着，好在想起了为什么应该活着，在死去之前都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