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胜辉眉头紧蹙,目光收在眼中,直视内心深思。司由紧张地看着他,很小心地呼吸。金胜辉感到自己用数年时间下定的决心正在一点点地被硬收回去。
他看了看身旁的司氏姐妹,然后看向无眷道:“她们自己的意愿呢?”
闻言,司由脱口而出:“我们原本就打算下山隐居……”她说得很小声,边说边小心观察着金胜辉的反应。
金胜辉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他想,或许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些不能放下的东西,趁这个机会收回了因长久的焦虑而产生的冒险的冲动也说不一定。
无眷转向东方胤,“东方大侠准备把她们带往何处呢?”
东方胤顿了一下,笑道:“悦原一个开满兰花的地方。”
无眷:“噢?我喜欢。不过,倘若我知道了,你们会不安心吧——请金大人跟过去看看如何?”
金胜辉闻言有些不解——她不怕自己改变主意,将司氏姐妹带回戊己山吗?他思索片刻道:“好,我和东方大侠一起护送她们抵达新的住地,将她们安顿好之后再一起离开,这样行吗?”
无眷:“甚好。东方大侠可有意见?”
“有,请不要叫我‘大侠’,愧不敢当。那么,谢谢金兄!”东方胤笑着向金胜辉致意,金胜辉抱拳还礼。
末了,无眷笑道:“各位如果能睡踏实,就请在此歇息一宿再走吧。楼上的客房请随意使用,奴家睡在后院的别馆,晚上不会来打扰各位。碗盘就请二位英雄帮忙洗一下吧,奴家先去睡了。”
无眷说罢,摇摆着婀娜的身段移步到后院去了。东方胤和金胜辉远远地看见一间独立于旷地上的房屋,简约而无遮蔽。
金胜辉看着桌上的碗筷,感到有些窘迫。他从小到大都远离厨房,虽说独行于野时也自己弄东西吃,然而洗碗什么的似乎从来没做过,不知该如何下手。
司由扶着司因道:“我先送姐姐回屋,一会儿下来收拾。请两位回房歇息吧。”
金胜辉松了口气,却听东方胤道:“你们姐妹在屋里说说话吧,这点小事不用操心。金兄也请先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金胜辉:“……那好,有劳你。”
金胜辉上楼时一直看着东方胤收拾桌子,那麻利劲儿丝毫不比金宅的侍女逊色。
他猜不出这男人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他所属的门派和过往的经历。东方胤身上的出尘气质和性格中的谦逊和气,能带着司氏妹妹来到无扰居的能力和擦桌洗碗的熟练,这些看似矛盾的地方在他身上居然如此和谐。
而最令金胜辉费解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那一双深青色的眼睛竟让他想起了东辰公紫色的瞳仁,那种处乱不惊的淡定眼神是如此相似。金胜辉从来不会将任何人和他心目中最仰慕的那一位相提并论,然而这一次没等他反应就已被结果震惊,却又无法否认,困惑难解。
金胜辉一夜辗转反侧,太多心事,难以成眠。司因和司由也睡得很晚。只有东方胤倒头便睡,一觉到清晨。
无眷寅时便起来做早膳了,兴致极高,做了好多种糕点。早膳备好之后,无眷喝了口清水,唱起歌来,轻扬的旋律加上甜美的嗓音,以最舒逸的方式叫醒了客人。
一切都不在情理之中,自然出乎意料之外。然而相较于心中的忐忑不安,桌上的美味佳肴要合胃口得多了。
无眷并没有出尔反尔,她轻轻松松地让他们走出门外。她甩一甩蓝袖,取出三条深蓝色的绸子,吩咐道:“请三位将眼睛蒙好,奴家自会带四位到悦原。当然,如果各位愿意自己探路出去,也可以。”
“就按您的吩咐。”东方胤答得爽快,同时取过蓝绸,分给司由和金胜辉,随即用手上剩下的一条将双眼蒙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想要偷看的意思。
司由也将蓝绸系好了。金胜辉虽有些犹豫,但也规规矩矩蒙上眼睛。
无眷柔声道:“没蒙好的请说句话,奴家要睁开眼睛喽。”
没有人应声。稍后,一对深紫色的稀世珍珠渐渐露出,简直比朝露还要灵动润泽,比晚霞更加明丽迷人。那轻巧如风、细腻如丝的目光轻轻一掠,却不小心掠过了当下,掠过了早已习惯的平淡无奇。
无眷眯起眼睛,表情像猫一般,然后慢慢吐出细润的字句:“请告诉奴家——二位英雄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东方胤:“深青色。”
金胜辉:“金色。”
无眷伸出玉臂,用指尖点燃一簇蓝色的火焰,一指弹出去,让它飘到男人的眉心。一瞬之后,蓝色的火焰在无眷的眼中和心头燃烧起来,烧尽了所有的欣悦怡然。
无眷在恐怖和悲伤的包裹中看着男人平静的脸庞,扬起嘴角露出笑意,随即又低眉沉思片刻,然后挥一挥衣袖熄灭了幽冥之火,甩出四条长长的带子系住四人的身体,“跟我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三人取下蒙住眼睛的蓝绸时已身处悦原边境。无眷闭着眼睛,面带柔媚笑意。
金胜辉感觉这个女人着实深不可测。自己和东方胤可以用轻功跟随她的引带上下翻飞,而不会武功的司氏姐妹是靠了多大的法力行动……
司由一直拉着姐姐的手,这让司因心里很安稳,纵使身体不停地忽上忽下,也没有太紧张。东方胤相当享受这旅程,也很佩服这个有趣的女人。
无眷伸手要回蓝绸,金胜辉和司由都交了回去,东方胤却笑言:“能让在下留个纪念吗?”
无眷侧过身,问道:“东方兄弟有喜欢的人吗?”
东方胤:“有很多吧。”
无眷:“如果有特别的一个,可别把人家害死了。”
东方胤:“……”
无眷:“也别被害死就好了。”
东方胤一头雾水,其他人更是不知所云。
无眷转身离去,只抬了抬手,都没有叮嘱星见绝不能回戊己山,否则将如何如何,但这样反而令人心有忌惮,不敢随意违背欺瞒她。
四人都有些茫然,但谁也没多想,因为就算他们想破头也无法猜到那位南堂主究竟在盘算些什么,所以只要不冒犯她就好。
东方胤将蓝绸叠得整整齐齐收好,然后对身边的三人道:“咱们先吃点东西,稍作休息,然后继续赶路,如何?”
金胜辉:“嗯。”
司因、司由:“好。”
东方胤带着一行人来到那个曾经叫做幽兰谷的地方,然而眼前的景象已是沧海桑田。
——
——
《点绛唇》
故地重回,空谷沉寂幽兰谢。
寒风凌冽,黄土埋枯叶。
丽水无踪,如入九渊界。
心失窃,
符拆帛裂,信意迷荒野。
——
——
东方胤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向三人解释了当前突变的情况,然后一面和金胜辉商量着将司氏姐妹送到其他合适的地方,一面下定决心要找到无泪。他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包括无泪让自己带他离开幽兰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