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三卷 第三章 青白（十六）

第二天，贝贝将一幅小画送给东方煜，落款是“贝贝”。

东方煜：“这是……”

贝贝：“簪子的样式，还注了材质。这个很难做哟。”

东方煜仔细看了图样，有一种迎接挑战或完成某个任务的小兴奋，认真道：“要我做给你吗？”

贝贝笑得优雅，“我希望你日后把它做出来，但不是给我，是给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

东方煜当时还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贝贝对他的事总是那么了解。

“雅琪很好喔，不过我猜你会娶莫茗，因为和她在一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养莫菲的孩子了。血缘对你而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吧，何况那孩子的父亲是你亲生父亲和承熙皇帝的儿子，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用担心是否应该和表妹在一起，其实，她不能生育，所以，你们会好好把两个孩子带大。当然，这是秘密。”

东方煜看着贝贝，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贝贝：“我知道很多事噢，不过想要的不多。之后我可以把你母亲和莫菲的故事告诉你，前提是你答应给我要的。”

东方煜看着贝贝通透的眼眸，慎重地点了头。

贝贝踮起脚走到他身边，深情地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揽住他的肩，凑近他耳边，呢喃道：“我想要你和我的孩子。但你永远不能见他，也不能再来见我。”贝贝说完，轻轻放手退开。

东方煜僵在原地，给不出反应，半晌，无言。贝贝温柔地拉起他的左手，用脸颊摩他的掌心，他脸上是带着些许不安的复杂表情。

她仰头看他的眼睛，带着期盼之情。他犹豫一瞬，俯下脸，靠近，她闭上眼，亲吻他。柔软、温暖，夹杂些许不甘、隐痛。恼人却迷人的诱惑，想要纵容，还是盲从，只跟随心底的感觉，相拥。

躺在这宅院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上，东方煜睡不着，还没有失去，已开始回味。

贝贝翻身伏在他胸口，“你是我喜欢的男人，我保证。还有好多天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所以现在先睡吧，做个好梦，梦到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直到你睡着。”

贝贝俯下脸亲吻他的眼，他闭着眼，思绪反复，渐渐睡着。

醒来时，她就在身边。贝贝没有食言，她告诉东方煜，他母亲已经病故了，临终前把“沉星”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她还告诉他，白昊天为何会死——

“这也是运气。那一族的女子其实很少，她们大多貌美，儿时也与常人无异，只是天癸十五方至，至此之后便有了‘媚瞳’，但凡与其对视的成年男子都会对其产生于欲求，只有极少数的人除外，也不受其体质的影响，原因不明。

有一个方法能破‘媚瞳’，就是在第一次对视时能抑制住冲动，并自伤流血疼痛，白昊天就是因此而不再受‘媚瞳’的影响。

但是，若非天生的体质，一般男子没有办法长期和她们在一起、甚至肌肤相亲而不生病变虚弱，有再强的武功、法力都不行，是不是真心相待也没关系。

所以这一族的女子不能选择正常的夫妻关系。她们年满二十后便能知晓自己能够怀孕的时日，并依传统设下‘洞房’，将打算借宿的路人引进洞中，观察、试练，决定是否选择他做孩子的父亲。

她们不能和男人太亲密，但也不愿随便找个人一起，她们其实很不容易。

‘媚瞳’还有一种能力，就是可以驯服野兽，这能帮助她们在野外生活。但是‘媚瞳’会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消失，同时知晓何时会怀孕的能力也会消失。

因为与常人不同，年满十五还未生育的女孩如果要在人群中生活，只得闭着眼睛，假装失明，由母亲和族人照顾。

而且她们特殊的能力经常被恶人觊觎，想方设法加以利用。也有女孩自暴自弃，甚至对这一族和生命感到绝望。

为了生存，这一族有修习法术的传统，她们的体质对修炼法术很有帮助，而且她们还能直接将法力传给下一代，不过代价是牺牲。

她们时不时就会被一些人冠以‘妖女’之名杀害，原因各种各样，所以她们中也有人仇视那些正常人。不过小天的母亲和外婆都是很好的人。

对了，小天的母亲见到白昊天之前，因为尚未完全掌握一种用声音控制的法术，所以她在人前除了扮盲还得装哑。

她们一族没有固定的姓氏，名字都是长辈自己取的。小天的外婆让女儿姓童，是为了怀念帮助她和女儿逃出贼窝的恩人。”

说到这里，贝贝停下来，出了一会儿神。东方煜安安静静，好好听着。

贝贝看看东方煜，笑了笑，“白昊天很固执，是个情种，非要给小天的母亲好的生活……不过，他真的让这一族有了一个绝无仅有的男孩。

你放心，小天不会有‘媚瞳’，也不会让男人或女人折寿，而且他的体质相当好，能活下来可是很顽强的。”

东方煜眼含思绪种种，轻轻点头。

贝贝：“所以，对于白昊天的死，你不用自责。他是甘愿接受这结果，最后能和你一战，他很欣慰。”

东方煜低眉不语。

贝贝：“好了，接下来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全部告诉你再让你去隐瞒或者欺骗有点沉重，无法改变的就等到以后再去发现真相吧。

莫菲的死有点类似自杀，孩子是被处境艰难的小人偷去卖给别人了。你回去就说莫菲自己把孩子交托给别人照顾，就像白昊天那样，就行。”

东方煜轻轻闭上眼，微微颔首。

贝贝接着道：“孩子是去年三月出生的，现在在雷洲岛西北端澳浦的一户姓万的人家。那家人原以为不能生育，便买了他，谁知今年妻子竟怀上了孩子，对买来的养子态度也有转变。你只需悄悄将孩子带走，留下几两银子，他们绝不会声张。”

东方煜思索片刻，点头答应。

贝贝：“你想知道莫菲给孩子取的名字吗？”

东方煜：“嗯。”

贝贝：“凌锋。他的左边眉梢有一颗痣，和他父亲一样。”

晚餐后，又去温泉洗浴。东方煜刚泡了一会儿，贝贝就从里面的池子走出来。东方煜闻声未动，任由一双纤手轻轻抚着他的肩，用一旁淘粱的汁水为他沐发，轻柔地洗净。

他以为她会走开，没想到她裹着一条布帛，坐到他身边。他听着水声都有些心神荡漾，不敢看她。

贝贝：“夜空真美。”

“嗯。”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月交辉，云影浮动。

贝贝：“明天，我得去岛主的庄园一趟。”

东方煜：“……嗯。”

水下，贝贝的手牵住他的手，“你在这里等我，贝贝很快就回来。”

其实他的自尊心很想拒绝，想就此离开，可其他的心情拦住了他。“……好。”

贝贝：“煜哥哥。”

东方煜：“嗯？”

贝贝：“贝贝喜欢你。”

东方煜：“嗯。”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坐着，许久。

贝贝：“泡太久了不好，咱们回去吧。”

东方煜：“好。”

贝贝站起来，走到里面换了一身衣裙，很美。

两人缓缓走回住所，时不时交谈几句。

贝贝：“煜哥哥，今晚你睡床吗？”

东方煜很想说“睡藤榻就好”，却还是无可奈何道：“嗯。”

他揽她入怀，她柔情相待，她紧挨着他身边睡去。今夜，她是贝贝，是他的女人，而天亮之后，她就要前往独孤庄园，做回岛主夫人。

翌日上午。

东方煜：“独孤庄园在哪里，离这儿很近吗？”

贝贝：“在赫章，不太远，几十里而已。”

东方煜：“……你怎么过去？”

贝贝：“法器。”

东风煜看着贝贝走到房前的一棵大树下，见她取出一枚戒指戴到左手中指上，对着戒指说了什么。不一会儿，戒指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东方煜闭上眼睛，睁开看时贝贝已不见踪影。

东方煜出了会儿神，回屋看着贝贝送给他的在白玉瓷盘中用水泡着的贝壳，想不起该做什么，差点忘了吃午饭。

他到厨房见桌上盖着什么，打开一看是几个形状各异、有着可爱装点的米饭团，不知贝贝何时做的。他拿起其中贝壳形状的那个刚要吃，见下面隔着小竹垫压着一张字条，露出一角。

他取出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你先拿的这个吗，你想贝贝了？亲亲。”

没人看见，他却难为情，手上拿着饭团咬不下去。他放下字条和贝壳饭团，拿起其他形状的饭团挨个看，没有别的字条，又好气又好笑。

吃了饭团、水果，休息会儿，突然想睡一下，谁知竟一觉睡到未时将尽。他的作息很规律，从来不曾如此，他弄不懂，用凉水擦把脸，到书房看书，神思游离，只好练剑。

一个人的晚餐，做着麻烦，吃着无味。收拾完，洗漱，静坐，早早就寝，却睡不着，都怪下午睡多了。他想不起什么正紧事思考，又静不下心，不想去想贝贝，可她的笑容、声音一直在他左右，而她这会儿却在独孤岛岛主身边。

他不想被这些纠缠不清，却无法潇洒脱离，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却囿于其中。熬到后半夜，终于睡着。

贝贝上午回来时，东方煜正在榻上睡得安稳，贝贝没有吵醒他，到厨房见饭团没有了，字条被小竹垫压着，露出一半——“想贝贝了，亲亲。”会心一笑。

东方煜起来见到贝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递给他手巾，他自然地接过，丝丝暖意，在心底。

她做菜总是好吃，有她在总是有劲，她画画弹琴，他书也看得进，剑也练得好。每晚相拥而眠，她总是面对着他，让他安心。

然而没过几天，岛主又要来了。

贝贝告诉他：“你有三代之内的天界血缘，才能自由进出这里。这一片有强大的法界，一般人从海上看，这里是悬崖峭壁，附近礁石林立。

从陆地闯入法界会被困在界限上并被岛主发现，法界只有岛主本人打得开。岛主有令，入禁地者严惩不贷，所以没人会靠近这里。

岛主待会儿才来，你可以往后山到处走走，当心别被人发现就行。酉时回来吃饭喔。”

“放心，他不会在这儿睡。虽然这里曾是独孤一族蛰居修养的地方，但自从岛主的原配钟夫人在这儿去世之后便一直空着。我也是在独孤庄园的新后院建好之前暂住于此。”

“去吧，玩得开心点。”

东方煜持钰剑往后山去，在山上看到岛主的车马奔向贝贝的住地。他往远走走，看到一座大城，那里应该是赫章，岛主的府邸所在。港口繁忙，车水马龙，一片热闹景象。

东方煜回去得晚了点，贝贝撅着小嘴，样子很可爱。东方煜把他采回的一大束野花递给贝贝，贝贝马上笑得跟花一样，修眸倩盼，令人心悦神怡。

花开有期，分离在即。贝贝伏在东方煜肩上，呢喃细语：“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他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无论我还是不是贝贝。请你祝福他，并履行诺言。贝贝永远喜欢你，孩儿他爸。”

“嗯。”东方煜眼前空空，心里难过，或许比起信守承诺，当时更应该说“你能不做岛主夫人，跟我走吗？”或许结局一样，然而……

在相遇的地点告别，讽刺的是初见时昳晡斜晖，分别时新旸破晓。晾干的贝壳装在锦囊里，小包袱里是月白色中衣和翠簪的图样。

东方煜：“这衣服……是给我的？”

贝贝：“就是做给你的，尺寸刚好不是。”

东方煜低眉浅笑。他的船在身边，一旦踏上，再无复返，迈这一步果然很难。

贝贝向他伸出双手，“煜哥哥，抱抱。”

他上前一步，将她抱起，把脸埋在她怀里，稍后放下，终于找到合适的词句：“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贝贝笑着点头，回道：“照顾好自己和你的孩子、家人。”

东方煜：“嗯。”

东方煜曶霍驾船而去，贝贝一直相睎，将这船、背影、海天光景印在心里。

姬漫兴：“贞贞，我最后没说实话，那身衣服原本是应瑞丰皇帝之邀做给仁惠王的。”

火丽贞：“嗯，他们的身形很像。”

姬漫兴：“你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让我多拿了布料，可以再做一身。”

火丽贞：“其实，我担心你是否会因为生我的气而不怀他的孩子。”

姬漫兴：“确实生气啊，谁让你不告诉我有人暗害慕老板！”

火丽贞：“因为……”

姬漫兴：“‘不能随便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你也不是什么都能马上知道’。你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

火丽贞：“……”

姬漫兴：“也不全怪你，是我不够关心他。”

火丽贞：“……”

姬漫兴：“天意真可怕！不过，孩儿他爸挺好的。”

火丽贞心想：可惜他活不了很久。并未说给姬漫兴。

姬漫兴：“我不能陪他很久，但或许可以陪他一起走。”

火丽贞：“……”

“别担心，还早。”姬漫兴摸摸肚子，仰起头对天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