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三卷 第三章 青白（十七）

还好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明确，东方煜不需要思虑太多。澳浦是雷洲岛一个普通的渔村，万家也是小户人家。

东方煜不用再三确认，一眼就看出门前那个刚会走路的孩子是他的外甥，只再看清了他眉梢的痣，便趁人不注意，用贝壳哄逗孩子，抱走了他，留下十两银子在那家。

孩子跟着他，不哭不闹。那家人发现孩子不见了，看到留下的银两，果然没有声张。

东方煜带着孩子离开明海，来到丞州。

林园许久没有那么温馨感人的场面，伊伯、莫染和周彬彬对孩子又亲又抱，虽然确认莫菲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还是很伤心。

莫茗很喜欢她的小外甥，小天也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东方煜看着莫茗和小天带凌锋一起玩，想起贝贝说的话，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想要这样一个家。

东方煜习得了一种思念，除了对无法相见的亲人，还有对他在意的女人。他想起了雅琪，他终于能体会她的伤心，深感愧疚，于是带小天去看她。

雅琪看他的眼里还是有幽怨，又有一些期待，现在的他看得出来。可惜他不能骗她，他确实有了她所希望的感情，却不是对她。

他连为她做首饰都不肯选那支翠簪，她只是说他小气却没有哭，她更坚强了。于是他背着小天告诉她，青龙剑的主人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二十五年，最多只有二十五年，所以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这是说不过去的借口，只是他说了，她也认了。

东方煜再次带着小天回到临安城，莫染和周彬彬拗不过莫茗，只好询问东方煜的意思，东方煜考虑了一段时间，问长辈们是否愿意让莫茗带着凌锋随他到昆仑山隐居，莫茗当然愿意，于是准备婚礼。

在此期间，东方煜只身来到贞丰城，最后一次见了雅琪，告诉她很多事，包括莫茗、凌锋，青龙剑的继承仪式。

东方煜：“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庾雅琪：“……你问吧。”

东方煜：“大概十二三年后，你会在哪里？”

庾雅琪：“……听闻芙蓉楼老板之子程玉树要在悦原兰桂城开一座乐楼，如果能有和芙蓉楼一样的盛名，我一定去那儿当乐人。”

东方煜：“……嗯。”

她一直在等的，他始终没有问，他知道答案，她却欠一个说法。

婚礼之后，东方煜在林园住了一个月，然后在伊伯侍卫的护送下带着莫茗和两个孩子回到长留山日次馆。

安顿好后，侍从们返回林园报告了情况，伊伯等人也安下心来。时不时有书信往来，虽然没再添孩子，倒也轻松一些。

一转眼，东方胤和凌锋都长大了。莫茗的生活挺安逸，除了东方煜心里一直有其他人的影子——不用问，不用确认，她得到了名分，得到了时间，一直在他身边，却没能得到他的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她爱自己痴情，却恨他痴心，那么多年都没忘记心底的爱人。

东方煜听闻皇子要娶姬漫兴唯一的女儿，暗自高兴，也下定了决心。他最后一次见了师傅们，回来将青龙剑的秘密告知莫茗，请她在自己死后照顾好凌锋和东方胤，可以带他们一起回林园。

莫茗痛苦伤心之余，含着泪问他如何让东方胤配合，东方煜说他会找个时机，莫茗说她帮他造一个。

正是深秋时节，十三岁的凌锋一早奉命外出将姨父打造的金器送给主顾，晚上才能回来。东方胤练完书法，喝了师娘沏的茶，突然有些犯困，便睡着了。

东方胤醒来时，发现自己赤着身子睡在师娘的床上，师娘躺在一旁，看着门口。顺着师娘的视线，他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义父。

东方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如何解释。义父让他穿好衣服，到外面去，师娘神情复杂，不发一语。

义父手持钰剑，取出青龙剑递给东方胤，冷冷对他道：“如果你输了，要么死，要么离开这个家。”

东方胤想解释，东方煜道：“赢了再说话。”

东方胤有些委屈、害怕，只好拼尽全力，与义父打得难舍难分。猛然间，青龙剑刺进东方煜的胸口，东方胤惊愕不知所措。

东方煜微笑柔声道：“青龙剑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青龙剑会教你如何使用它，它可保你无疾不死，只是，只有二十五年的时间。

在此之前，你要决定是否用同样的方法把它传给下一个人，还是让它在你死后自觅其主。只是后者的风险很高，且没有主人的青龙剑可能对地界产生不好的影响。

决断在你，我只能陪你到这里，愿你好运！”

东方煜似乎被青龙剑吸纳了一般消失于无形，而后青龙剑便从东方胤的手掌进入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异常强大的力量，无法言喻。

这时，莫茗盛装出来，拾起地上的钰剑，看向东方胤寻求解答的眼睛，肃然道：“你的生父是‘剑神’白昊天，他临终前把你托付给你义父。

他和你义父相邀比武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你义父心里始终认为他是因自己而死吧，所以决定把一切都给你，却也让你担负这沉重。”

东方胤笔直地立着，听着。

莫茗：“书房的案上都是你义父留给你的东西，有信、有物，你慢慢看，就懂了。”

莫茗顿了一下，神思迷离，“咱们最后一次回林园已经是一年前了，父母亲、外公、还有锋，我还有你们……”

没等东方胤反应，莫茗已将钰剑刺入腹中。东方胤震惊哑声，奔过来扶住师娘。

莫茗倒在他怀中，继续道：“刎颈比较轻松，这样很痛，但我还有些话想告诉你。”

东方胤慌乱中唤出青龙剑，“青龙剑能治好您吧！”

莫茗笑一笑，“很可惜，它只能救主人自己。”

东方胤不知该怎样才好，他想为师娘止血，莫茗抓住他的手，摇摇头。

莫茗：“你义父要我照顾好你们，但是很抱歉，虽然我想让他看到我不是只属于他，可我还是只想追随他。对不起！我给你喝的是白曼陀罗，你只是睡着了而已。

当然，我爱你！还有锋！我不知道锋能不能原谅你，或许让他恨你，你们都能活下去。你走吧，暂时不要见他，让彼此冷静一下。

你义父说，你庾姨可能在悦原兰桂城程老板的乐楼里，你可以去找她，她也许是你义父真心喜欢的人，虽然你义父否认。”

莫茗的话语断断续续，最后，她用尽所有力气拔出钰剑，颤抖着递给东方胤，“这也是你的，拿好。把我留在屋里，带上属于你的全部，离开这里。一生很长，好好过。”说罢闭上了眼睛。

东方胤收了无用的青龙剑，不堪言状，抱着师娘，跪在那里，久久不起。

终于，呼吸平稳下来，他将师娘抱进屋里平放好。师娘神态安详，除了身上的大片血迹，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换下血衣，洗净钰剑和自己，收拾东西，看了义父留给他的一封信，不知该感慨什么。他有些放心不下弟弟，但他此时也无法面对他和自己，只好遵照师娘的话，离去。

他最后一次看了师娘的容颜，在凌锋回来之前，开始了漫长的流浪。他谁也不是，只是东方胤。

走了很久，凌锋还没有追过来，他还太小，他应该在埋葬、悼念姨娘。东方胤想像着弟弟的悲怆，误闯了一个被他称为幽兰谷的地方。他安抚了心情，继续前行。

大雪降下，在辽泽岸边，他想起了义父和师娘，遇到一个仿佛很伤心的少年，又想起了弟弟。

他找到庾姨，又去了林园，始终没有人惩罚自己，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压抑。

他继续流浪。他是东方胤，是多才多艺、无疾不死、孑然一身、逍遥自在的旅人，随着时光，到任何地方，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