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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婉拒掌门的安排之后,无眷决定自己建一处居所,离无门殿远一点,最好外人很难发现,而气候风景还不错。正好近来无事,她便从昭潭往北,一路游走一路看,春尽花落,也无忧思也无愁。
她循着隐秘,来到楚溪北边群山环绕的一个村落,池塘、荷叶,平静的氛围,可惜已经有好些人了,她只能当个过客。
这里没有客栈却有空房,当然是在别人家里。
这么僻静的地方竟有一处大宅院,院子里有一株合欢。宅院不似在城中车来乘往,周围的人也不太在意这高墙大院,只是从旁经过,说着别的事去别的地方。
无人提及这里的地名,无眷也不想现身去问。有时她很希望自己能变身,可惜不能。除她以外又没有外人来。这里的人作息规律,言谈举止也不奇怪,比较宽厚随和。无眷玩了两天,决定到大宅院里看看。
这日白云朵朵,心情也不错,无眷漫不经心地走在院墙旁,倏地进了里面。庭院整洁优雅,草木错落有致,土是湿的,石板路上还有水迹,看来主人家很勤快。
无眷品着草木的香气穿过庭院,堂中无人。旁边一间屋里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穿一身淡粉色衣裙,正认认真真地练字。无眷看了看女孩端正的字迹,出屋晃到别处去。
后院有位大姐在洗菜,东头屋里一名与无眷年龄相仿的女子在擦拭整理。柜子上摆件不多,倒是有好多书本卷帙。案椅做工考究,不浮华。
无眷看了一圈,觉出主人的品位,想象了一下,方进到北房。第一眼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素颜便衣压腿练功的女子长得——若非皇后爵妃,也应是达官领主的夫人才说得过去。这身段,这功夫,无眷身为女人都非常欣赏,看得入迷。
女子仿佛觉出什么,凝神片刻后收势站直,微笑道:“敢问是哪位高人屈尊到访,能否现身让民女好好招待一下呢?”
无眷闻言,感觉欣喜,大方现出一身蓝纱,拂开面纱行礼道:“无名小辈贸然闯入夫人宝地,还望见谅!”
女子一看,也有些吃惊,继而笑道:“姑娘好法力!请容我更衣,稍后叙谈。”
“多有冒犯,打扰了!”无眷退出门外。
不多会儿,主人着一身杏色长裙出来,吩咐东房的女子上茶,请无眷进屋闲坐。无眷自己总是一身妖魅打扮,却喜欢主人家的恬静素雅,很自在。端茶进来的女子偷偷打量了无眷,若有所思,方出门离去。
主人举杯道:“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无眷:“敝姓童,夫人若不嫌弃,就叫我童瑶吧。”
主人:“童瑶,真好听。你来这里是找我吗?”
童瑶:“实不相瞒,我只是路过此地,好奇进来看看。”
童瑶眼藏愧色,怯怯笑笑,主人也笑。
童瑶举杯敬主人,饮尽。“好茶!谢夫人招待!”
主人对她微笑,放下同样饮尽的茶杯。“我姓臣,你也可以叫我艳姐。”
童瑶愣了愣神,突然记起——“您是钥野芙蓉楼的臣明艳吗?”
主人仔细看童瑶,也想起了什么,“你是瑶家茶点的……”
童瑶开心地笑起来,“您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臣明艳:“……你长大了,还那么有本事。令堂还好吧?”
“我娘已经过世了。”童瑶肃然柔声道,并无哀伤神色。
臣明艳见状,慈颜垂目,轻轻点点头。
少顷,臣明艳道:“我女儿今年也有十几岁了,希望她像你一样乐观坚韧。”
童瑶:“您的女儿不在您身边吗?”
臣明艳:“嗯,她在悦原。”
无眷知道一般人们说大概的地点即暗示不愿说详情,于是调转了谈话的方向,“那可惜了,不能见见她。想来一定是位美人。”
童瑶笑着抿了口茶。臣明艳看着她,隐隐含笑,又含着些许无奈。童瑶缄默着等臣明艳谈她想谈的话题。
臣明艳仔细看童瑶,微笑道:“你长得真好,比你母亲还漂亮,只是我完全不能想见你父亲的样子……你有特别的血缘吧?”
童瑶:“夫人真厉害!倘若我没有特别的血缘都能看出我父亲的样子。夫人也有特别的血缘吧?”
臣明艳:“……咱们还真有缘呢。”
童瑶:“高攀夫人了!”
两人笑着喝茶,彼此心里都因这份默契感到轻松愉悦。
臣明艳:“童瑶姑娘可有特别的爱好?”
童瑶:“做饭算吗?”
臣明艳:“当然!”
童瑶:“若夫人不嫌弃,晚上尝尝我的手艺。”
臣明艳:“那我就不好假意推辞了,我相当怀念瑶家茶点的文旦酥呢。”
童瑶笑道:“不敢说做得比我娘好,但只要有食材,做得能吃一定没问题。”
臣明艳:“那就有劳你了!要换身衣服吗?”
童瑶:“不用,我穿什么都能做。”
臣明艳:“裙子弄脏不好看了。”
童瑶:“脏不了。”
法术果然好使。臣明艳和三名侍女看着童瑶做事时待在不碍事地方的蓝纱,不知该赞叹童瑶的手艺好还是法力好。
预期不低,仍旧出乎意料。童瑶只借用了简单的器具,竟做出一套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象点心。有兔子、鸭子、刺猬、鹦鹉、天鹅等等,每个都有足量的馅心,可爱得叫人不忍下嘴。
铃儿反复看着自己盘中的小鸭子,怎么也舍不得吃。童瑶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充满喜爱却又纠结的表情,笑得开心。臣明艳知道这手艺已经不用夸奖了,只能佩服,索性优雅地多吃点,大家都高兴。
饭后,大姐小心地询问童瑶能否教自己一些做糕点的诀窍,童瑶笑着说了一堆,大姐认真记着。童瑶看得出大姐是真的想提高手艺,而且愿意向人请教学习。
晚上,童瑶点着灯坐在客房里休息,有人轻声敲门。
童瑶:“门没闩,请进。”
来人是主人自己。臣明艳进门对童瑶笑笑,童瑶也笑。臣明艳掩上房门坐到童瑶对面。
臣明艳:“今天辛苦你了!”
童瑶:“怎会!你们爱吃我就高兴。”
臣明艳:“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童瑶:“不打扰,我是夜猫子。”
臣明艳:“你的声音真好听,男人会很喜欢。”
童瑶:“夫人取笑我。”
臣明艳:“没有取笑,是欣赏。你有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性格,会活得很自在。能和我这孤陋寡闻之人说说有趣的见闻吗?”
童瑶:“夫人太过谦了!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倒是十分乐意跟夫人絮叨。”
两人有说有笑,聊到深夜。
第二天,童瑶起得很早,没想到臣夫人先她一步到厨房做早膳,于是她中午做了顿大餐。饭后依然被大姐拉着问各种问题,都是大姐先前一直看她做菜时没太明白的地方。看来大姐也挺会做菜,童瑶和她交流了心得,然后领了夫人的好意在房中午睡。
一觉醒来溜达到院里,瞥见铃儿又在练字,没去打扰,到东房帮娅妮的忙。娅妮正在犹豫新做的枕套上要绣什么图案,童瑶和她一起选了芙蓉锦鲤图。娅妮专心刺绣,童瑶给她添了茶水,移步到西房,门关着,可能大姐午休未起,童瑶准备回屋,此时北房门开。
臣明艳:“休息好了?”
童瑶笑着回话:“唉。”
臣明艳:“进来坐吧。”
童瑶:“打扰了。”
喝茶,聊天。喜欢的花、爱吃的菜、奇怪的天气、有趣的人,动物的习性、食材的季节、地域特色、我们和她们,聊累了,歇会儿,兴致来了,臣明艳唱,童瑶和,燕语莺声。
晚餐是大姐的手艺,依然好吃。夜里早睡。童瑶一早抢先做了早点,臣明艳闻着蒸出的香味轻歌一曲,让人清明而有食欲。吃完点心,喝着茶,说着今天要走了,感谢主人家招待,主人客气挽留,然后礼貌送别。
童瑶留下一枚金珠,臣明艳没有拒绝,只是让童瑶收下一对黑珍珠耳坠。
童瑶:“这太贵重了!”
臣明艳:“只有它们配得上你,你戴着,是它们最好的归宿。请你戴着它们,去你想去的地方。”
童瑶:“……谢夫人厚爱!有缘见到云小姐,我一定代您问候她。”
臣明艳:“好。”
童瑶将自己的耳环摘下,戴上夫人送的黑珍珠,留下一个绝美的笑容,隐身而去。无眷离开这个叫白苹州的地方,向西北前行。
晚饭时,娅妮问臣明艳:“童瑶姑娘是南堂主吗?”
臣明艳微笑着反问道:“你看呢?”
娅妮:“我觉得她挺好的。”
臣明艳:“确实。不过,倘若咱们是男人,不知能否应付得来。”
过了一会儿,铃儿道:“我要是能像她那么自在又懂得多就好了!”
臣明艳:“是好。只是你也要像她能享受孤独才好。”
大姐和娅妮一起笑了,铃儿低头吃饭。臣明艳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再过几天,送信的人又该到了,希望每次的消息都没出大事就好了。
暗谷临近悦原的地方村落比较多些,向着中部渐渐变少,脊峰沟壑交错,地形复杂,却也有鲜为人知的美景幽境,盛夏清凉,实属难得。只是建房搭院需要运材料找帮手,可这清静地又不想被人知道,怎样是好呢?无眷施法记下这地方,便去了悦原。
经过数月的游赏和顺便的探查,她发现丹桂城里正为一户姓镡的商人修建新宅院的一伙人最有可能帮她的忙(注:镡,音chán),因为商人的生意出了问题,需要周转,短期内无法支付新建宅院的费用,只好请他们先停工,然而建材已经几乎备齐,暂时又没有新主顾。
只是这伙人全是男的,都是在外干活未带女眷,即便自己乔装改扮也很难交涉,如此只能托人帮忙,可这样一来更麻烦。如果不露面,用书信啥的,就算人家相信,还是难以操作。
无眷在城郊无人的小坡上闲坐,看风景、想事情,阳光和煦,白云悠悠,一个不小心,竟懒洋洋地和一个路人对视了——男的。那人一对灰色的眼珠看向她的双瞳,面无表情,移开视线,走了。
无眷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难得的偶遇没理由放弃——要么他是那万里挑一,要么是老成持重不像少年,无论怎样都能利用。
无眷轻轻施个法术移到他面前,“巧遇。”
那人面色凝重,稍后也使了个法术绕到稍远处,避开她,继续走。
有意思!无眷心里想着,转瞬移至他身侧,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娇嗲道:“干嘛那么着急啊!”
男子没有显出不悦或难为情,只道:“回家。”
无眷觉出这万里挑一的可能更大,索性面对面,直来直往。
无眷:“你家在哪儿?”
男子:“城南。”
无眷:“贵庚?”
男子:“非说不可吗?”
无眷:“说也无妨啊。”
男子:“二十。”
无眷:“看着显大。”
男子:“嗯。”
男子说完又要走,无眷取出些银钱,笑道:“我正在找帮手,按工付钱,有兴趣吗?”
男子犹疑一下,问道:“做什么?”
无眷:“监工。”
男子:“……”
无眷:“我受人所托帮他在暗谷的某地建一处宅院,正巧镡家的新宅子暂时不修了,我就想跟栾工头说让他带着兄弟们和建材随我去暗谷(注:栾,音luán,姓),请你帮我办这件事可好?”
男子:“……你直接去找工头不就行了。”
无眷:“我不能露面,所以才请你。”
男子:“……这事有什么诡秘吗?”
无眷:“正当交易,绝无欺诈。”
男子:“……我要回去问问姐姐。”
无眷:“我随你一道。”
男子:“好。”
无眷隐身相随,男子未显惊奇,迈步前行。穿街过巷,遇见熟人点头招呼,没有寒暄闲谈。到家门口,开门进院,给无眷留门,无眷进院关门,现身跟男子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