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调侃这一句,就没指望着池初宴回应。
早前掰扯过两回了,她哪里还不知道人家在人前那矜持禁欲的劲儿,恨不得把男德二字顶脑门上。
她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原本觉得池初宴这次有点急了,拖延婚事的借口找得敷衍,得亏她愿意配合,没同他计较才得以蒙混。
不得不说,他今日这一手欲扬先抑,峰回路转玩得妙。
但凡换了个不知内情的小姑娘,指定要被钓成翘嘴的。
林白的心情也转好了些。
还是那句话,他肯为朕费心思就好。
凡事得往开了想,她一个注定要被灭满门的反派能求什么好结果,谎言能让她开心两天,那也成吧。
太清醒了易荒凉,日子得没法过了。
林白满意地收下了食盒:“东西不错,我会带着的。”
池初宴低低嗯了一声。
一辆装载着辎重的车马从两人身边经过,木箱被绳索捆绑着,堆叠累积得老高。
林白稍稍侧身避让,坐骑的小黑马也跟着往池初宴所在的路边凑了凑。
林白的肩膀几乎要碰着他的。
忽然听得身侧人开口,唤了一声:“郡主。
她循声抬头。
猝不及防,被人轻轻吻在了唇角。
承受着重压的木轮碾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地声响。
堆叠的辎重在地面投射下如山的阴影,也恰好遮住了一车之隔,众将士的视线。
那一瞬间,静谧清晨中的那低微的人言声,马蹄声,车轮声,似乎一齐在耳边清晰起来,又轻易地被轰鸣的心跳声压过。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隐秘而惊心动魄。
偷尝的吻,一触即离。
池初宴脸颊绯红,眸光清亮:“三月之内,我定会回殷和城,求娶郡主。
半月后。
护卫小队正在山间巡守,护送着采木队从林中出来。
胡三策马慢悠悠跟在池初宴身侧,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手砍断横生挡路的枝丫:“那嫌犯真是救不活,卒帅还说要花了大价钱给他吊着命,结果那人连夜便给贼人砍了十八刀,死得不能再死。格老子的,可真是渗人!”
“这兴阳城就是个大染坊,黑的白的黄的绿的都能往里头掺和一手,你若是想伸手,指定要染上一团,不来好的。卒帅留在这也是枉然,不如带着兄弟们早回殷和城......”
胡三本是最看不起小白脸的,奈何被池初宴一身好武艺彻彻底底打服了。
他的世界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瞧不起世家公子入军镀金,觉得他们都是些吃不了苦、纸上谈兵的少爷兵,到这书香门第重金养出来的到底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白得发光的,竟也能一拳一个小士兵,实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儒将。
胡三待池初宴服服帖帖不假,就是脑子里始终缺了一根弦,当说不当说的话,一张嘴全秃噜出来:“你只要同郡主的事成了,还愁没法子晋升?到时候有了依仗,咱想平了多少个兴阳城的龌龊都不是事儿。”
他再憨傻,也不敢撬兴阳城这么大的毒窝。
话说得耿直,无非是想劝上司早点放弃回程,别整得要功名不要命,哪怕有四殿下支持,这天也翻不了。
卒帅年纪轻轻的,真犯不着。
池初宴遥遥看到了山下枝村的农田。
月上中天,浩渺星光之下,寂静无声的村庄与分隔齐整的农田显得格外幽静闲适,只偶尔几声鸡鸣犬吠回荡在山林之间。
“那嫌犯,也不是死了就毫无价值的。”
池初宴自然知道与黎国互市交易里的阴暗处碰不得,挖得深了,只会闹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笑话来。
他起初疑的是那嫌犯的反应。
兴阳城上下都被打通了,即便上次郡主闹了个乌龙,掀掉了黑市的摊子,除了当场反抗被杀的,那些被捕下狱的最后都被人花钱给捞了出来,身上的罪名自然也给洗得清清白白的了。
所以问题来了,既然这里是走私者的天堂,那徘徊在窝点附近的疑犯被捕后,为何要服毒?
花点钱就可以安然无恙,他为何非要死?
甚至在被他带回城中救治后,还被人买了命,连捅十八刀带走。
黎国在云国看来,不过边陲蛮族,生于险峻山林之中的南蛮?舌,一群沐猴而冠,野蛮落后的不开化之人。
云国开启互市,就像是招安凉县的大氏族,主要是图个相安无事,稳固边疆。
近两年云国闹灾荒,黎国却风调雨顺,且折腾出了白粉、各类毒物丹药反销云国,赚得盆满钵满。
这点此消彼长,在黎国和云国过于悬殊的体量对比之下并不能即刻显现出来,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可在更西边的曦国看来,却是天差地别。
黎国这蜱虫扒在云国身上吸足了血,很快便鼓涨到他们无法忽视的地步了。两国毗邻,又岂能坐视黎国壮大。
池初宴怀疑那嫌犯并非与兴阳城官兵勾结的黎国人,而是曦国的探子,这才能说得通他为何一被捕就服毒。
只不过这些暂时都是他的推断,并无实证。
池初宴便一面在兴阳城外收紧巡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探子的踪迹,一面派遣池家暗卫去曦国查探已死嫌犯的身份,搜集相关情报。
若真如他所料,有曦国人想来兴阳城横插一杠。
不仅能让他得大功一件,还能借力打力,碎了这兴阳城大染缸。
胡三不知上司计划了些什么,兀自分心揣度着。
斩下拦路枝丫的刀口一滑,未能一刀斩断。极具韧性的枝叶顿时回弹回来,啪一下抽在了他的脸上。
“啊!”
胡三痛呼一声,捂脸正要恼火起来。
就听得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叫了一声:“啊!”
胡三回头,就见那小兵指着远处寂静的枝村,眼睛瞪圆了:“有,有人袭村!!”
村边山头的密林缓坡之上,数百上千人同时冲了下来,气势浩荡。
呼喊声惊动了村民,有人起来查看,有人夺门就跑。
贼人们手举大刀围攻而来,但凡撞见村民,无论妇孺老少,见人就砍。
池初宴脸色微变,当机立断:“燕九去给兴阳城驻军传信,其余者跟我去救人!”
“是!”
“报!有敌袭!“
兴阳城驻军军营。
由于哨兵玩忽职守喝醉了酒,没注意枝村方向燃起的求救狼烟,驻守在此的沙力将军在近一个时辰之后,才从快马而来的燕九口中得到了枝村被袭的消息。
因着今日正好是沙力将军四十岁的生辰,军营上下笑闹饮乐一片。
他本人也正和胖县令岳四海与一群同僚们在席上把酒言欢,酒意正酣。
听完了手下的汇报,酒气顿时醒了大半。
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看了眼座上黎国的大商贾严辞。
严辞立时站起了身,连连解释道:“不可能,若是黎国派兵袭击,我不可能一点消息没听到。”
他在黎国不能说手眼通天,上头也是有伞的,消息灵通,不然白粉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不会落在他头上。哪怕他只是被借的壳,以如今黎国上下皆万分珍视这生意的局面,总不会想平白断了大好的财路,搞事卖了他。
沙将军冷着脸,让手下将严辞带下去,先“好生照看”起来。
转头点了兵马,亲自带人出城杀敌,他倒要看看是谁在他的聚宝盆上作妖!
岳四海精明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
一把拉住了盛怒的沙力,低声:“将军莫恼......”
他撇了眼周遭,将人拽到避人处,小声:“将军此次出城,还是别闹出大动静来,只带些心腹之人去最好。”
沙力眉头一竖:“?”
被人打到门上来了,他反而要悄声细气?!
岳四海被他身上彪悍的气场骇得肥肉抖了抖,赔笑道:“若是出了大事,四殿下那头可就有说法将兴阳城提到明面上来彻查了,这对咱们......”
他搓了搓手,“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挑事的宵小贼人,咱们自己看着也就处理了,何须惊动太过呢?”
沙力沉思片刻,一点头收敛了暴怒的气息:“大人言之有理。
岳四海乐呵呵:“那等将军捉拿贼人凯旋,下官接着为将军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