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馕饼对半撕开两半,她将另一半的馕饼递给洛襄,道:
“我三哥行军打仗,身上也常备着肉干。你不能吃肉只能吃馕,我吃他的肉干就好。”
洛襄沉默,并未伸手接过那半块馕,而是抬眸望向唇角还沾着碎末的少女。
他神容平静,如水面无波,终是淡淡开口道:
“你三哥将你托付于我,自己回去拦截追兵。”
他没有接过的馕掉落在地,油黄的松软酥边沾了些泥。
少女呆在原地。
这一刻,静得风声也全无。她像是连气息都没了似的,面色可见的一点一点发白。
倏而,她抬眸,镇定自若地开始叙述道:
“洛木齐此次所带之兵最多不过千人,且为了找我分散在各处,战力极为不均。我三哥有精兵亲卫一百,再加上你送去护他的三百武僧……”她心下一算,唇齿凝滞,沉默了须臾,“虽然、虽然三哥兵力不及一半,但他久经沙场,以一当百也不再话下。若是战略得当,依据山势地形伏击,未必不能赢……”
“定是有赢面的……”
“三哥一定能赢。”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洛枭吃过一场败仗。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低垂着头将地上掉落的半块馕饼捡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边上的泥渍。她呆呆地望着撕裂的馕边,极力挤出一丝笑来,咬了下去,囫囵地又细细说道:
“再说了,我三哥是乌兹王军的领将,乌兹百战百胜的大英雄。洛木齐所领的也是乌兹王军,那些兵本是我三哥麾下,见到他必会让他几分薄面,不会狠心伤到他的吧。”
洛襄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她说得一板一眼,只音色有几分颤抖,泛着水光的眼无比殷切地望着自己,似是在等他给予肯定的答复。
“是吧,哥哥?”她问出口的声音越来越低。
洛襄起身,坐去她身旁,缓缓抬手将她紧紧握在手中咬烂了的馕饼夺了过来。
几缕碎发挡住了她的侧脸,看不见眼泪正顺着面颊一滴滴滑落,融进了馕里的玫瑰馅中。
她方才浑浑噩噩,不自觉地拼命往嘴里塞馕,就着苦涩的泪一口一口吞入腹中,那张小嘴早已再也塞不进东西。
“咳咳咳……”
她全吐了出来,趴在地上猛咳。她仰起泫然的双眸,哀求似地扯着他的袍袖,抽泣道:
“你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空中仍有玫瑰淡淡的香息,清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洛襄轻叹了一声。他的手臂抬起半刻有余,终是缓缓落下,抚在她战栗不止的脊背,防止她抽噎被呛到。
“你说的,都对。”他垂下眼眸,道,“只是,他不肯带走我的僧众。”
朝露一愣,霍然站了起来。
“你是说,是说……”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却极稳,像是被什么镇住了似的,“他只带了百人?”
树影枝桠簌簌作响,洛襄始终沉默。
“他这是去送死……”朝露迈开步子,朝系在一旁树下的雪云驹奔去,厉声道,“我要去找他。”
她都忘了出家人不会妄言,洛襄从未骗过她。
奔逃间,她的纤臂被一把拉住,头顶男人的声音沉定万钧,不容她抵抗:
“你三哥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以自身性命作抵,帮你摆脱追兵,难道你想辜负他的心意,再被捉回乌兹王庭?”
朝露秀眉一横,声色凛然: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朝露深知,洛枭若被捉回乌兹王庭,只有死路一条,可她不一样,她回去仍是乌兹王女,大不了又要像前世那样,承受为人傀儡,一世不得自由的命运。
可重活一世,她预知未来,已有了先机,可以在无数个节点,再一次改变命运。她可以逃出乌兹王庭一次,必可以有第二次。
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再嫁给李曜入宫,最后被一箭刺死。
她连死都不怕,重蹈覆辙又有何可惧的?
朝露遥望眼前这片草原,忽而眼眶发涩,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她记得这片辽阔无垠的草原。
幼时,洛枭曾带着刚学会骑马的她来此处游玩。当时,是她头一回离开乌兹王庭,和他一道跑马到那么远的地方。
雪山脚下,天高云阔,草场莺飞,美得不似人间。
“等露珠儿长大一些,三哥再带露珠儿去更远更美的地方。只要你想,我带你踏遍万里河山,看尽天下风光。”
此时此刻,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不知不觉已哭得泣不成声。
朝露的腿脚软了下来,若不是洛襄扶着她的双臂,她几欲跪倒在地:
“我好不容易和三哥团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仰头如视神明一般望着他,字字凄切:
“襄哥哥,你是佛子,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我求求你……求你帮帮我,带我回去救他……”
她扯去发髻,满头青丝垂下,紧接着抽出腰际短刀,递到他面前,急切道:
“我可以剃度入佛门,我可以跟你修行,从此一心向善,再也不行恶事了……你们佛门子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求你,带我回去救他……”
洛襄黑沉沉的眸光落在她发抖的手上,虎口间的薄刃闪着寒光,投影她在莹白如雪的面上。
一番话简单明了的话,一字字落在他心头。
他不由想起一个时辰前,洛枭怕他不肯答应,甘愿当场皈依佛门。
如今看来,这对兄妹,果真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她此举太过出人意料,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她。
哪怕是被群僧诘难,在夜宴上千夫所指,那夜之后被污蔑为妖女,她都是翻天覆地,不屑一顾的姿态。
她冷漠无情,肆意恣睢,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连带着他,都好像是她利用的其中一人罢了。
唯独对她的三哥,一贯如此深情么?
洛襄凝神,一把收走了她的短刀,放回鞘中。
回想起洛枭临走前的嘱托,他望着披头散发的少女,低声道:
“女施主不必多言。你尘缘未了,与佛门无缘。”
“我受了你三哥所托,必要护你平安。我的僧兵,还有你的侍卫已离此处不远,正在赶来,一道护送你去莎车国,我的道场。从此,王庭众人,无人敢再来相犯。”
朝露一把甩开他的双臂,后退几步,道:
“我既不肯帮我,才不会跟你走,我便自己去找三哥!”
她语罢欲上马,一双劲臂将她扣住,让她举步维艰,动弹不得。
朝露垂眸看到那双熟悉的手,忽而冷笑一声,道:
“从前我唤你一声哥哥,是因为有求于你。今时今日,你既非我父兄,也非我夫君,凭何身份来管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