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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檐下的积水化作雨线垂落,一丝一丝在累积。
王宫宫门大开,华丽绚烂的毛织毡毯铺设开去,绕城一周,如同绵延无尽。
洛襄踏上步辇,于赤金莲座之上,迎接万千信众的朝贺。
……
洛朝露和洛枭自是没有回去乌兹。
他们和李曜以及身后数十亲卫扮作寻常商队,当日又回到了高昌王城。
洛枭一路上驾着驮马,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朝露,哼声道:
“梁人心机深重。怕洛襄知道我们回来,故意要我们隐藏身份入城,连过所都临时伪造好了。”
朝露静坐不语,入城之后,小心翼翼地拢好面上的纱巾,生怕被疾风吹散后,有人看到她的容貌。
她觉得李曜此举有理。她在高昌曾经臭名昭著,为人熟识。她实在不想被人认出来,生怕这一回城又会给即将受封的佛子惹来麻烦。
朝露心神不定,劝服自己,最后回到王城,最后看他受封成佛,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此后,可以没有遗憾地回到乌兹,默默渡过余生。
之后几日,一行人住在汉商聚集的驿馆。
洛朝露一天比一天虚弱,强撑着力气清醒着。一连数日,不曾出门。
驿站张灯结彩,红绸漫天,喜气洋洋。她的房门外都是伪装成商队的梁兵,袍衫之下,隐隐可见利器轮廓。
这一日终是来了。
朝露一早便觉得身子虚浮,倚在榻边闭目养神,听到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她抬眸,看到手捧宝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宝盘上,是一件嫁衣。
曲裾深衣和绢丝襦裙,玄底扬赤,衣襟纁黄。精细的刺绣描出云霞鸳鸯,双头鸾凤,栩栩如生。是翟衣的样式,即皇子妃的命妇礼服。
其后的宝盘上,是凤冠,细细密密的金银钿花有百朵千朵,镶嵌其上,璀璨若星。中央的凤头,口衔宝珠,边垂珠滴。
再后面,是金丝镶玉的头面,各色名贵的环佩,梳妆的宝镜粉奁。
喜婆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拉起她的手,先是夸她好相貌,又说她如何好福气,觅得如意郎君,说这些华丽服制是她做喜婆以来见所未见的,都是月前就精心备下,可见夫家对她用心。
朝露抬手,轻轻抚过嫁衣精美的镶绣,凤冠圆润的宝珠。
桩桩件件,和前世别无二致。
重活一世,三哥好好活着,洛襄成佛成道,而她,要用最后的日子保住乌兹万民。
这一世,她成全了所有人。
可最后百转千回,她自己终是无可避免地走上了和前世一样的路。
无论她作何选择,前世的阴霾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无法扭转的命运依然将她指向最后的结局。
朝露神容惨淡,侍女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翟衣厚重无比,重重丝缎,繁复纹绣,沉沉地压在她瘦弱的肩头。衣袂上的赤色,铺天盖地,如同大梁那座巍峨的血红宫墙,连绵无尽,将她禁锢在内。
凤冠压在她头顶,每一颗名贵宝珠散出的寒光都像利刃,一寸一寸地划过她的咽喉。
洛朝露闭上了眼。
“姑娘一直在哭,粉子刚上就冲掉了。”为她上新妇妆的侍女为难地道。
“吉时就要到了,让我来。”胖巍巍的喜婆挤开了侍女,为她扑上一片又一片的厚粉。
脂粉如白浆,朱唇如赤血,封冻了洛朝露鲜活的神容。她如同泥胎木塑,举步维艰,被无数人牵引着,踏出了房门。
驿站外,朝露看到一身重缎玄色礼袍的李曜坐在乘舆里。
四爪金龙的暗纹幽幽浮动,金丝盘纹的明线耀人睛目。明暗交叠之间,衬得他眉宇沉黑,眼眸雪亮,轮廓锋锐且冷厉。
“我三哥呢?”朝露没有见到洛枭的身影,应该由娘家人为她送上喜舆才对。
李曜平淡无波地道:
“怕他不老实,和我的人在一道。”
朝露心下冷笑,那便是监禁了。他难道是怕洛枭会在今日做出什么事,会阻碍到她和他的交易吗?
以她三哥的本事,他若真想做些什么,几个梁兵怎么困得住他。
朝露目光冷淡,道:
“既然怕夜长梦多,为何还要回来让我看一场?”
李曜垂了垂头,漫不经心地冷声道:
“不亲眼看到他受封佛子,我怕你还不死心。”
就想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她永隔天堑,从此再无法逾越,从此彻底死心。
否则,一颗心还未掐灭暗燃的余烬,怎么重头烧起新的火种。
李曜指着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道:
“亲队会与佛子的倚仗迎面相逢。到时,你与我一道,看个清楚。”
朝露垂眸。
他永入佛道,她另嫁他人。同街相望,天涯永隔。偏要如此残忍且冷酷,像是用尖锐的刀子硬生生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鸿沟。
其心可诛,不愧是帝王的手段。
李曜转头看向她。见她又着新妇之妆,娥眉婉转,檀口点朱,端庄美艳,惊若天人。
他心中柔情暗涌,声音缓和了几分:
“从前在宫里,你总要我跟你讲一讲汉人的习俗和风物,说想要出宫亲眼看看大梁的山川湖海,民生百态。我答应了你,却始终没有带你出宫看过。”
他追忆往昔,语气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今后你跟我回了大梁,皇权必有一番争斗,不会有这样闲适的日子了。今日我以汉地民间的习俗与你成亲,就做一对平民夫妻,与民同乐,可会觉得委屈?”
见他回顾过去和展望将来,望向她的眼神显得至真至诚,朝露倒是有几分想发笑。
她无福消受,更无意消受。
沉默中,她掩在嫁衣下的手腕已被扣住。
“不高兴我如此安排?”
李曜面容冷峻,看似神情平和,不辨喜怒,实则低沉的声音里已带着隐隐的愠意,隐忍不发。
天子之怒,威严迫人。
她倒是差点忘了,无论明着暗着,李曜从来不喜别人忤逆于他。
朝露面色从容,朝他挤出一丝端庄得体的笑来:
“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李曜松开了攥着她的腕,微微俯身,看到她凤冠下鸦云般的乌发,耳垂如樱瓣的薄红。
她鬓边的发香幽幽可闻,令他的心头涌起一丝满足与快意。
感到他的迫近,朝露强忍着不动,虚弱的身体轻轻发颤。
可他最后只在她耳畔停下,在咫尺间低声道:
“朝露,我不会动你。”
“但你不要忘了,是你有求于我。想一想你的乌兹,成亲后,你该如何悦我,你心中有数。”
车辙开始轱辘转动,乘舆四面的缯暮落下,将她笼罩在黑暗之中。
……
高昌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