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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授了了不少经文。她为了接近她,讨他欢心,也有模有样地背诵过几篇。
今次,一开始以佛经为例,教她习字之时,他有意无意也用到那些经文。
他忍不住试探她,哪怕她想起一字一句。
可她只是趴在案上,咬着狼毫笔头发愣,秀气的眉皱着,浑然不知,一脸为难。
她不记得他。她只是把他当作其中一个裙下之臣。
隔着屏风,他独立良久,手里的经卷一寸一寸攥紧,压出一道道狰狞的皱纹。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他不该有怨怼。
她从来没有强迫于他。是他甘愿入她的彀。哪怕不会有回应。
他不该再为之耽溺,任由无望的欲念滋长。
第一堂课后,她以为他是故意为难她,也想捉弄他。她送他拜师的束脩,是他从不饮的酒。出家人当守五戒,不得饮酒。她想让他难堪,给他一个下马威。
彼时,她不过是一得宠的妃嫔,他却是皇帝所倚仗重用的权臣。
看惯人情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却只笑了笑。
她还是她,和从前一般的顽劣。
他只是想起在乌兹王庭的时候,她偏要他在她光裸的背上写经书。颐指气使的模样,一点不曾改变。
可惜,这样烈火一般绚烂燃着的人儿,注定在这百世冷寂的宫里,烧不长久。
命运的注脚,早已在此刻埋下了伏笔。
***
皇帝即位之初,皇权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后来的一日,他方领兵屠了一族叛臣,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勤政殿,正好看到她正陪着皇帝沏茶。
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少女一见到他时惊慌失措,吓得面色发白,连连避退。连第二日上他的课,都迟了一刻有余。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她认不得他也挺好。
面部全非之人,凭何要让人记得。
此后,他收了全部的绮思,埋首于军政要务,一颗心如铜墙铁壁,再难攻破。
直到京城开始内乱,藩王争相入京,想要探一探新帝的虚实。
皇帝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问他,该怎么办。
他眼眸低垂,只淡淡道了一句:
“陛下,不该冷落皇后。”
昔年为了夺位,尚是四皇子的皇帝娶了陇西贵女,获得了这一支最为强劲的兵权。可他独宠姝妃,陇西世家已有不满,不再鼎力支持。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自认为是毫无偏私。
年轻的帝王在勤政殿枯坐一夜。
翌日,皇帝终是踏入了皇后的宫门。自那一日起,往日疏离的帝后常携手同游,恩爱异常。
从前灯火辉煌的明霞宫,夜里宫烛都不见一盏。人们好像把那个趾高气扬的姝妃娘娘忘了,无人再提起她的妆容舞姿,脾性乐趣。往日逢迎她的人,都要暗自骂一句妖女、祸水。
谁又不知道呢,帝王的宠爱,本就不过云烟一场,一阵风就吹散了。
为了固权,皇帝听从他的建议,拉拢皇后背后数代掌管大梁兵权的外戚,开始冷落那个从前万千宠爱的她。
可他又忽然后悔了。
那一日,毫无预兆地,她在屏风后面突然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下腹血迹斑斑。
他抱起她,穿越重重宫墙,去往太医所的时候,太医已是受人之命,唯唯不对,不肯救治。
她纤瘦的手抓紧了他的襟口,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全然不见,芙蓉娇靥,此刻泪如雨下。
她在求他,说她不想死。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荒谬的私心。
她在宫中背后没有母族,更无权势,只不过依附皇权的花,没了雨露,就会枯萎,化为一抔无人问津的尘土。
如果他不保全这个岌岌可危的皇帝,如果皇帝没有予她宠爱,她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他作茧自缚,分明毫无选择。
……
绝子汤后,她开始赌气与皇帝冷战。
向来倨傲的皇帝登基以来,坐惯高位,有的是人奉承,不曾受气,自然拂袖离去,数月不曾踏足她的明霞宫。
皇帝这一回是铁了心,只是私下里曾与他抱怨。
“是朕昔日宠她太过,竟让她如此不知分寸,胆敢忤逆朕。”素来沉稳的皇帝眉头紧皱,坐立不定,面有恼意,低声道:“她这个脾气,朕惯出来的,朕到要看看,她能倔到什么时候。”
何曾见过挥斥方遒,统领千军的皇帝这般小家子气的时候。
他默默听着,心硬如铁,始终不发一言。
入秋了,他依旧入明霞宫授课。只觉,宫里的炭火一日不一如一日,连宫灯都黯淡了许多。打开一看,不是她用惯的簇新的鲛油香烛,而是昨夜的残烛。
他讲完一段,却见她一直盯着绢丝屏风一侧镶绣的莲华出神。
她纤手托着腮,雪白的面靥映在那虚幻的莲瓣中,像是覆了一阵苍茫的雾气,随时都会袅袅散去。
没缘由地,她忽然开口,问他道:
“佛家断绝七情六欲,我没有亲缘情缘,是不是也适合修行?”
他抬眸看她一眼。
屏风那头的她眉眼低垂,无不怅惘地幽幽道:
“我的父王不在了,我母亲只想把我送入宫。我没有一个朋友,连夫君也要与人共享,什么都要靠争夺。”
他没有作声,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自她入宫,有关她的传闻谣言甚嚣尘上。他这时候才发现,他和她竟是一样的。
在这世间,她和他一样,被父母所抛弃,无亲缘无情缘,孤苦无依,孑然一身。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经历着同样的煎熬。
她倏地起身,长长的衣摆垂下来,在殿内游荡。
“我在这宫里,人人都要害我。只要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她行至一只架上的瓷瓶前,抚摸着脆弱的瓶身,轻轻一笑,道:
“法师,我好像只是一个物件。”
原来她都知道。
可她仍要和皇帝闹脾气。
在他沉默间,她已径自掠过屏风,来到他身前,俏丽的眼眸望着他,含着泪,却在笑:
“法师,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啊?”
她的声音细细的,没有往日的蛮横刁钻,却像是一根柔弱的丝线,轻易地牵动人心。
他没有回望她,稳定心神,心里叹一声。
只道是,她素来惯于蛊惑人心,这不过是她又要攻破他的心墙,故意的示弱。他在乌兹王庭一败涂地过一次,不该再一回栽在她手里。
可她分明可以对皇帝示弱一丝一毫,就能挽回圣宠,为何非要对他说这些呢?
他没有回应,她已飘飘然离去,好似全然不在乎地道:
“法师,我知道你也从来不喜欢我,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祸水。我也不要你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