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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缘,这宫里的万千繁华,素来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为生母所厌的弃子。
他避开人潮,屏退了侍奉的宫人,隔着烟波浩渺的太液池,静听远处的喧嚣。
夜色渐沉,一股熟悉的香息随着荡漾的水波缓缓漫过来。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已翩然立在他身侧。
这一次和往年不同,她没有献舞邀宠,从宴上喝了几杯酒便退了下来,连衣着都是素雅浅淡的。
宫灯幽茫,微波潋滟,她云鬓的金钗和清亮的眸光随之明明灭灭。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他没有看她,而是透过湖面,凝视着她在水上朦胧的倒影。
她亦是独身前来,二人四处没有宫人,瓜田李下,惹人非议。他想要避退,转身欲走,却听她突然开口问道:
“法师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声音沉闷,有几分醉意而不自知。
他顿足,摇摇头,回道:
“不记得。”
“那你岂不是过不了生辰了。”她面露遗憾之色,轻声道,“我最喜欢过生辰了。”
她的生辰,往年在乌兹就是盛事,自入了宫,皇帝也是大张旗鼓地操办,极尽恩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所在之处,哪里不是繁华。她的光晕越盛,立在阴影里的他就越暗。
他垂下双眸,没有作声。
可她却专注地望着他,很大方地说道:
“法师不记得生辰,那么以后我的生辰,就是你的生辰。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她惋惜他过不了生辰,于是把自己最心爱的生辰分给了他。
望着她得意的笑靥,他愣了一愣,心头微微发涩。
她不知道,她以为的生辰都是假的。因为她的身份是吴王遗孤,她的生辰同他一样,都是禁忌。
由是,她和他一样,最是看重的生辰,背后是一生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今日,她的生辰也成为了他的生辰。
两个漂泊无依,为世所弃的灵魂,在这一刻,万千涌动的湖水波光之下,经由那虚假的生辰,无比真实地联结在了一起。
他与她,唯一的联结。
于是,在他不自觉的时候,紧抿多时的唇角微微翘起。心底不受控地暗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
这样的柔情并未持久,很快便随着荡漾的湖波消散了。
因为下一刻,她一步一步靠近他,低低道:
“法师,我以为你一定厌恶极了我。”
“你从前厌恶我,还如此耐心地教导我汉字。现在,我利用了你,你应该更加恨我才对。”
“可是两次。”她笑望着他,轻声道,“两次,汗血宝马和骑装胡袍,都是你送来的。”
心境如潮退一般,他一下子清醒了,淡淡道:
“是陛下授意。臣不过揣测帝心。”
她笑了笑,玉指纤纤,勾起胸前一缕缠绕的发丝,道:
“哦?只是圣意如此吗?我还以为,法师为我固宠,是要和我共盟呢?”
她的香息在迫近,她微张的唇几乎要贴近他的襟口,仿佛要聆听他烈动的心跳,捉住他隐藏在清冷面容下的破绽:
“难道,不是么?”
前朝后宫,错综复杂,同气连枝。除了她,哪一个妃嫔背后没有靠山;除了他,哪一个权臣没有塞人入后宫?
世人皆知,朝堂内外,他的政敌不计其数,蛰伏已久,时刻反扑。因此,他不可告人的心意,理所应当地被她曲解成了他拉拢她,是要作为固权的工具。
可除此之外,他又有何解释呢?
他隐晦的心思,她从不知情。
她只是似有所感,山雨欲来,暗潮汹涌,急切地想要拽住他这根浮木。
此时此刻,幽夜之中,暗无人迹,相对而立的两人,投下的阴影在模糊不清的水面上,暗自重叠,如同相拥无隙。
她凄声迷离,像颤动的羽毛一般拂过他耳际:
“皇后有母族撑腰,而我在宫中一无所有,只有法师一人可以依赖了。”
她眼波盈盈,颊边的粉黛在昏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靡丽。说话间,呼出的香息混着隐隐的酒气,似是要将人迷醉,溺毙:
“法师,你掌禁军,可以念在师友之情,帮我暗杀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主要是男主视角,我记得之前评论里有读者想看前世男主回忆女主,我都记得!
正文里前世都是女主视角,很多动人的细节其实在男主这里,回味对照一下,更加戳人~
我觉得,前世双死+互相为对方殉情也是HE呢!
第107章
潮波退去,万籁俱静。
他立在荡漾的湖水前,瞬时清醒过来,如同冰水灌顶,寒意透彻。
他猜到了她要杀的人。
皇后在她宫里安插的宫人,是悬在她颈侧的一把利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自己杀不得,会被早已买通的御史言官反扑至御前,落入早已备好的陷阱,只能借助外力。
他也知道,若是开了头,她今后要杀的,绝不止一个人。
她缠绵的香息还在身间缭绕,她就在一旁踱着步子,身下的影子随着她徘徊不定,若有若无地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分明毫无体肤的相触,却让人身体慢慢变得僵直。
素白的手伸出来,缓缓替他拂去雪渍,一触即离,又开始轻抚廊前的阑干。她立在阑干前,湖水的微波在她皎白的面容投下明灭不定的阴翳,一半幽暗,一半明亮,变幻莫测。
她没有在看他,而是望向水波澹澹的湖面:
“法师,你我初见,是在这片湖边。那时候湖水结冰,天上下了好大的雪。我在湖岸,你在回廊。当时,你一直在看我。”
那一次,是初见亦是重逢,他独立良久,凝望着她在大雪的湖边,一身红衣,振振欲飞。
“之后每次授课,你也在隔着屏风看我。”
多少次,她在屏风那头埋头写字,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目光已投向她,浑然自如,不可克制。
她笑了笑,眉眼弯起来,凝视他的眼,道:
“法师,我好看吗?值得你看那么久……”
他也在望着湖面,目光空洞无光,道:
“芙蓉白面,不过带骨骷髅。”
他没有说,下一句是,美艳红妆,尽是杀人利刃。
她的指尖只在他胸前轻轻一划,就能在心口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
她未见难堪,反倒笑意更甚,眼眸被黯淡的宫灯照得更亮,好似毫不在意他的冷漠。
“我被诬陷在宫中用厌胜之术,你夜闯宫闱救我。我被灌了药,你救我见太医。我被深陷私通北匈嫌疑,你不辞辛苦,为我脱罪。”
“法师不可妄言,你敢说,回回相救,都是陛下之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