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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来得很快。
他来到二楼,一抬眸,只见乔疏影穿着新送来的浅紫色襦裙,正跪坐在妆台前对镜贴花钿。
他有些惊讶,一是乔疏影很少会主动请他过来,二是乔疏影喜欢红黑孔雀蓝等比较深浓的颜色,很少穿清新淡雅的颜色,此前送来的颜色比较浅的衫裙,她都赏给了阿喑。
“殿下来了,稍坐,我马上就好。”乔疏影贴好了花钿,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又拿起小小瓷罐,用尾指沾了唇脂,下颌微抬,双唇微分,用指腹为嘴唇上色。
李徽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窗下的坐床,过去坐下,看着她道:“今日为何这般有兴致,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自然。殿下,我要嫁人了。”乔疏影涂好了唇脂,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指,转过身来对着李徽笑吟吟道。
李徽愣了。
“嫁人?嫁谁?”
“左千牛卫中郎将,沈楝。”
李徽看着她明艳的脸庞,那上面是他久不曾见过的小女儿情态。
“沈楝?你何时认识的他?”
“昨晚。”
李徽眉头皱起:“昨晚刚认识,今日便说要嫁他?”
乔疏影自妆台前起身,展开双臂,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笑道:“有何不可呢?殿下是觉得我这样,不够令他一见钟情吗?”
李徽向她伸出手,以无奈的语气道:“阿瑶,别闹了,沈楝是有婚约在身的。”
“你如何知道?”乔疏影问他。
“他回京不久,也算年轻有为,父皇想把昭德下嫁于他,是他自己在御前说已有婚约在身,只是未婚妻不知所踪,尚在寻找。”
“我知道,她的未婚妻姓燕,名婉来,乃是罪臣之女,流落民间。他说,我就是燕婉来。”乔疏影步履轻盈地来到坐榻另一侧,拿起桌上一只橘子剥了起来。
李徽眉头愈皱了,道:“那你是吗?”
“他说我是,我也愿意是,那我究竟是与不是,又有何关系呢?”
“你想顶替他未婚妻的身份?万一将来真正的燕婉来寻来了,你又当如何?”
乔疏影一怔,随即看着李徽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橘子也不剥了,伸手捂着胸口道:“殿下,你好生奇怪,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么?真正的燕婉来,她敢寻来,我就敢让她死在陈国公府的大门外。”
“阿瑶,你忘了智灯大师的谶言,你……”
“殿下,我没忘,智灯大师的一字一句,我都记着呢。”
乔疏影抬起手掖了掖眼尾笑出来的泪花,继续道:“智灯大师说‘欲出轮回,莫犯因果。’意思是我的能力不能用在我自己身上,否则便是犯了因果,会痛悔终身,永世不得超生。殿下如此紧张做什么?是怕我离开你后,使用能力去办我自己的事,会应了智灯大师的谶言,不得善终么?可是殿下……”
乔疏影身子前倾,胳膊支在榻几上,一脸天真地掰着手指道:“十一岁时,你便让我去替你杀人了,八年来,死在我手上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吧,这么重的杀孽背在身上,殿下还指望我能善终不成?”
看着她嘴角冷诮的笑容,李徽有些难堪地垂下眸去,微微握拳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怨我。”
“原来是怨的,怨的不是殿下让我去杀人,而是殿下承诺了我却又迟迟不兑现。不过后来想想,殿下又有什么错呢?殿下又没有赖账,不过是在等待最佳时机而已。所以我决定先去嫁人,有心爱之人在身边陪着,等待的日子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乔疏影又捡起桌上的橘子来剥。
她暗藏甜蜜的期待表情刺痛了李徽的神经,他忍不住道:“你说你昨晚才认识沈楝,如何就认定他是你心爱之人了?”
乔疏影抬眸惊讶地看着李徽,问道:“殿下与王妃成婚这许多年,又新纳了郑孺人,难道还不知,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么?沈楝脸长得好,身材也好,我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阿瑶,你一直偏居于此,见过的人太少,太单纯,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外表,你了解他的过往吗?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吗?让你冒充他那不见踪影的未婚妻,是他的主意吧?这桩婚事他在御前提过,让你冒充燕婉来与他成亲,不过是为了避免尚公主而已,往大了说这就是欺君之罪,万一暴露,他定把一切罪责都推在你身上。”李徽道。
乔疏影剥橘子的动作顿住,歪着头思量着道:“可是……他不像那种人啊。”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问过,我告诉他我无父无母,寄居在亲戚家。”
“他出身陈国公府,官至正四品下千牛卫中郎将,见了你一面,便要娶你这对他仕途毫无帮助的小娘子为妻,你就不怀疑他的动机?一见钟情?我告诉你,除了那些胸无大志一辈子只想靠家族庇护混吃等死的庸才之外,就没有哪个男子是凭一见钟情来娶妻的。沈楝十三岁背井离乡去边关从军,在军中摸爬滚打整整十年,靠历年积累的战功回来补了左千牛卫中郎将的缺,你觉得他是那样胸无大志意气用事的人吗?”
乔疏影低眉,沉默不语。
李徽探过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阿瑶,你若觉得寂寞,我可以找人来陪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叫他们选来给你挑。但是你要嫁给一个你刚认识的男人,我不放心。”
乔疏影抽出手,将剥了一半的橘子往盘子里一扔,赌气道:“我就瞧上沈楝了,你能把他抓来陪我吗?”
李徽顿了顿,拿过那枚橘子,一边剥一边道:“你还是放不下你的一见钟情,要不这样,你去投他,我派人假装追杀你,若他在生死关头还能坚持保护你,我就信你们的一见钟情。但,有件事你不能瞒我。”他长睫轻掀,静静地看着她,问:“他知道你有那种能力吗?”
“当然不知。我绝不会与知道我秘密的人谈情说爱,因为我会分不清,他对我好,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能力。”
“那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能力?”李徽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
“我说了,我分不清呀。”乔疏影不接,笑着离开坐床倚到窗边,手指轻轻抠着窗棂,看着远处的天空神态旖旎地自言自语:“沈楝,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李徽离开玲珑阁回到他自己的书房,面色阴沉地徘徊半晌,终究是控制不住,一挥袖子将书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双手撑在书桌上,鼻息咻咻。
小宦官福宝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恨不能隐身到墙里去。
“去叫千靥过来。”李徽很快控制住情绪,吩咐福宝。
福宝如蒙大赦,应了一声,一溜烟地出去了。
千靥是府里的暗卫首领,终年裹黑袍戴面具,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
“今晚,延寿坊玉林巷,南面第三间宅院,带上人手,杀掉沈楝,带回云瑶,别留首尾。”书房已经收拾好了,李徽坐在书桌后,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道。
“是。”狰狞的青铜面具后传来千靥沉闷的应答声。
“记住,不能伤了云瑶。”李徽抬起头来,郑重叮嘱。
千靥领命,转身出去。
乔疏影和阿喑收拾了细软衣物,又去马房牵了两匹马,直奔平康坊,在平康坊吃了饭,游玩到未正时分,才溜溜达达往延寿坊去。
进了延寿坊,打听到玉林巷,找到沈楝说的那间宅子,乔疏影掏出一小瓶鸡血洒在自己胸口,然后一手捂住胸口,在阿喑惊异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过去敲响了院门。
一中年家仆过来开了门,看到浑身是血的乔疏影,惊愕道:“这位娘子,你……”
“我姓燕,沈楝沈郎君跟你们提过我要来吧?”乔疏影捂着胸口状甚痛苦。
家仆闻言大惊,忙高声唤来丫鬟搀扶住她,紧张地问:“燕娘子这是怎么了?可要去寻大夫,还是先通知十一郎?看时辰,也快到十一郎下值的时候了。”
乔疏影道:“先去通知沈郎,就说我有危险,叫他速来。”
家仆闻言唤来一名小厮,叫他快跑到皇城门口去等着沈楝。
侍女将乔疏影扶到房里,阿喑也跟着进来了。
乔疏影对侍女道:“劳烦你打一盆水来,剩下的让我的侍女阿喑来就可以了。”
擦洗一番,换了衣裳,卸了钗环,用珍珠粉将脸蛋和嘴唇都擦白了,乔疏影坐在窗下的坐榻上等沈楝。
阳光彻底消失在西边的院墙后时,沈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