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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说清楚!”乔疏影将刀抵上他的脖子。
钱古训忙道:“我说我说,这事,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他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刚过完年,大约是……大年初九,对,就是大年初九。我自幼对星象感兴趣,四处搜罗古籍,多年研习,略有心得。我演算出五年前大年初九的晚上,应当会有一场流星雨,只是不能确定,所以谁也没说。那日乔松年乔明府留我吃酒,酒至半酣我头脑发热,按捺不住,就与他说了此事。
“乔明府有一爱女,小名叫做玉鸾,听说有流星雨,吵着要看。乔明府夫妇甚是宠她,便与我一道陪着她等,直等到夜半三更,那流星雨也未落下来。乔明府大约怕我尴尬,就说自己不胜酒力,让乔夫人带孩子回去睡觉。我便去了县衙前面的值班房,继续等,后来,真的落了一场极为绚丽盛大的流星雨。”
乔疏影记得那一夜,因为她也看到了那场流星雨。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石头,又硬生生忍住。
钱古训继续道:“看完了流星雨,我就准备睡觉了,这时乔明府突然找来,面色难看,让我去后院一趟,说是出事了。我穿上衣服跟着他来到后院厢房,发现房里居然躺着两具尸体,一具在床上,是玉鸾身边的小丫头春枝,还有具尸体卧在床下,是个陌生女子。我问乔明府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那女子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杀了春枝,自己死在床下了。”
乔疏影一惊,流星雨那晚过后,第二天她就被耶娘匆匆送去了三姨母那儿,没见着春枝。当时阿娘说春枝得了急病,后来等她回家时,又跟她说春枝病死了。原来春枝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杀了?为什么?春枝只是个小丫鬟啊。
“那女子是何人?”她问。
“不知道,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搜遍全身,除了她手上那把刀,就只有一枚金簪,好像是个飞鸟形状,做工有些粗糙,不像是大的金楼里买的,像是那种金银小作坊里打造出来的,难寻出处。
“乔明府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有些六神无主,想贴告示寻找认识那女子的人,被我拦住了。在搜身的时候,我发现那女子身上有极严重的外伤,又死在县衙之内,万一家眷闹起来,解释不清。后来,乔明府就在我的建议下,将那名女子的尸体和春枝的尸体装在一口棺材里,抬出城去埋了,对外只说春枝是得急病而亡。”
说到这里,钱古训缓了口气,道:“这事虽是蹊跷,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任何后续。但是第二年,乔明府向朝廷申请的修堤银下来没多久,县丞秦大成忽然找到我,说知道我和乔明府关系好,要我披露些乔明府不为人知的事情。我感到莫名其妙,问他为何,他却只叫我不要多问,说乔明府得罪了人,别说头上那顶乌纱帽,只怕人头都难保,我若识相,便尽早弃暗投明,说不得还能保住主簿的差事。”
“他可有说乔县令得罪了何人?或者,你从他的言语里头可有听出什么?”乔疏影插话。
“他没说,但我猜那一定是个大人物,因为秦大成似乎笃定乔明府在劫难逃,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钱古训道。
“你继续说。”
“我靠主簿之职养家糊口,自然想保住这个差事。但,乔明府是个清官,根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唯一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就只有流星雨那晚发生的事。我将那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秦大成,秦大成就走了。
“在那之后不久,修堤银就被盗了,乔明府忙着追查修堤银的下落。这时秦大成再一次找到我,说过几天上面会派人来调查修堤银失窃案,到时候县衙的人都会被叫去问讯。他说我只需要告诉来调查的人乔明府把春枝那个丫头埋在哪里就可以了。
“我按他说的做了,然后,他们就从春枝那丫头的棺材里起出了部分被盗的修堤银,乔明府因此下了狱。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真的不关我的事,在整件案子里,我就说了那一句话而已。你、你是乔明府的亲眷吗?”
乔疏影刀一动,眼神幽冷:“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古训忙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乔明府的亲眷,想要为他翻案,那你就该去找乔明府得罪过的人。案发之后,能活下来的,都是如我这般涉入不深的,知道的实在有限,帮不了你。”
这时隔壁忽然发出咯哒一声异响,乔疏影起身往隔壁去查看情况,刚走到门口,颈后汗毛一竖,她回身就是一刀。
鲜血喷出,钱古训手里的瓷枕掉落在地。他捂住脖颈上的伤口,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倚着桌腿坐到了地上。
乔疏影愣住了,她没想杀他,方才那一下,完全是多年训练形成的本能反应。
钱古训死于九年前,原来,竟是死于她之手?
有烛光黄黄地从房门那边照进来,继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她无暇去看,跑到窗边打开窗户跳了下去,轻车熟路地穿过街道。
药铺楼上传来女子哭天喊地的声音,惊醒了邻近人家的灯火。
她没入巷中,再回首,大放悲声的济世堂,已然又成了寂静安详的万和堂。
乔疏影一夜未眠,辗转反侧。
父亲的仇家?父亲出身普普通通的耕读之家,性情又温和,能有什么仇家呢?恨他恨到要他声名尽毁家破人亡,这得是多大的仇?
身居高位……阿耶在步入官场之前,应当没什么机会接触身居高位之人,那便要从阿耶的同窗,或者说同科进士查起,看看他们之中是否有被阿耶得罪过的身居高位或家世不凡的人。
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次日一早,乔疏影回到怀贞坊小院,发现阿喑在烧火,丹虎在灶上用铜勺搅着粥。
她将买来的胡饼放在桌上,换了身衣服重新提了个包裹出门去。
从出了院门开始,就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她佯作不知,在坊内绕了半圈,忽然拐进一条小巷。
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太太飞快地跟着拐了进来,一抬头,却见乔疏影就靠在墙上等着她。
乔疏影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笑意盈盈地嘲讽道:“哟,这不是兴盛博坊的庄家嘛,才一个晚上不见,怎么就变得不男不女了?遭了天阉了?”
庄家恼羞成怒,挺直脊背气冲冲道:“你别得意,你还不知道你得罪了谁。”
“彼此彼此。”乔疏影姿态闲散地玩着一柄雪亮的薄刃小刀,那锋利的小刀在她指间像鱼一般灵活游动,却又不伤她分毫。
庄家气急,瞥一眼她指间锋刃,终究不敢造次,转身想要离去,忽觉颈后一凉,他本能地俯身低头闪避,头上花白假发被那柄小刀串了下来,笃的一声钉在他右前方的墙壁上。
他回身,手搭在腰带上,眼神怨毒。
乔疏影冷冷地瞧着他,道:“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的刀,插的可就不是你的假发了。”
“你等着!”庄家撂下一句狠话,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快步出了巷子。
甩脱了尾巴,乔疏影出了怀贞坊,一路来到延寿坊一间名为荣宝堂的金店门前。
她进了店铺,时辰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郗掌柜自己拿着尘帚在那儿掸灰尘。
“咳咳!掌柜的,上次我定做的簪子,可做好了?”乔疏影故意清了清嗓子。
郗掌柜回头一看是她,忙叫伙计出来看店,引着她往楼上去,口中道:“做好了,你若再晚来一天,我便给你送过去了。”
两人来到楼上房间,郗掌柜探头看了看外头的街道,将窗关上。
乔疏影将拎来的包袱放在桌上,郗掌柜打开一看,几十块金饼还有一些金玉之物,他汗颜道:“你一直送财物来,案子的事却迟迟没有眉目,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乔疏影道:“无妨,若这般好查,我们也不至于要费这牛劲。”
郗掌柜在她对面坐下,道:“主要是过了这么多年,不少在那场洪灾中幸存下来的人复仇之心都没有当初那般强烈了,有些人有了新的家庭,拿了钱不办事,责问他便诉苦……”
乔疏影低着头,沉默了半晌道:“不想再为这件事奔忙的人,就不要再去勉强他们了,能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也不容易,就让他们安心地过他们的新生活吧。我有一条线索,你看看有没有渠道可以弄到当年与我父亲一同科考的人员名单?”
郗掌柜想了想,道:“可能需要费点时间。”
“不着急,我可以等,反正最近我应该也要忙起来了。”乔疏影看着郗掌柜微微笑,“我要嫁人了。”
郗掌柜愣住,回过神来问道:“嫁谁?颖王?”
“不是,是左千牛卫中郎将沈楝,他长兄任吏部侍郎,我借了他弟妹的名头,应该会便于行事些。”乔疏影道。
郗掌柜更惊诧了,问:“颖王能同意?”
乔疏影冷冷一笑,道:“没有信守承诺之人,有何资格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