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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于傍晚时分到达广隆市。“饿了!”陌岩一踏上站台就叫。七月底为旅游旺季,游客多,站台上的小吃摊也多。然而多数是肉包子、扒鸡等荤食,陌岩和小川都是胎里素。
“咱们去哪儿吃饭?”允佳请示小羽,那双褐色双眸随着头顶经过的路灯忽明忽暗。
小羽认为自打来到篦理县,允佳的装扮一天比一天乡土,心情却比在善渊学校时愉快多了。可见她小羽的出生地果真如陌岩所说,乃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难怪他会来这里定居,小羽想。
“车站外面的街上应该有饭店,”小羽胸有成竹地说。
出了火车站大门,果然见一溜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饭馆儿立在马路两旁。小羽四岁的时候同爸妈来过一次广隆市,那时虽小,但由于城里和山区差别大,印象还是蛮深的。当然爸妈没多少钱,出来旅游也是吃便宜的。这次小川既然答应包食宿,小羽便挑了间宽敞明亮的酒楼,领着三个不是家人的家人进了大门。
四人入座后,三个小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看不懂菜单。小羽刚上完一年级,识不了几个字。允佳和小川识字比同龄儿童多,但也都是跟做学问、修行有关的“高雅又高档”的字,菜名不在此列。
陌老师自然是认得菜单了,然而在他接过菜单的那一刻,就给翻开来倒扣在面前的桌上,支成一座小房子。再从口袋里摸出个小人,杵到桌面上。“啪啪啪”,小人走到房子前。
“啪啪啪”,小人跳上屋顶。
把一旁的女服务生看得直乐,“呦,这么有耐心陪孩子玩的男人,还真是少见呢。”
小川徒劳地研究了一会儿菜单后,干脆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的吗?素菜为主,适合儿童吃的更好。”
服务生询问地望向陌岩,见他没反应,就给小川推荐了三素一肉,外加一盘做成小猪模样的豆沙包。
吃饱喝足时太阳已落山,然而既是靠着火车站,新客还在源源不断地推门而入,在入口处排起了队。四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刚进门的三个男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三人均为黑色长袖衫、黑长裤,这在全年中最热的七月底实属罕见。衬衣胸前有一长溜精雕细琢的铜纽扣,夹在两侧繁复的黑色花边中。衣服质地相当不俗,薄而沉,还笼罩着丝丝凉意。原本充斥着饭香和体热的饭厅在这三人进入后,气温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
“阿嚏!”陌岩打了个喷嚏。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小羽寻思。仔细观察打头的少年,从身高和骨骼判断,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戴着顶黑色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有着线条明厉的方下巴,面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如同落在雪地上的玫瑰花瓣。只不过这朵玫瑰与美好无关,让人联想到血与死亡。
少年身后的两个男人身形高大,躯干厚实。皮肤微黑,但小羽直觉那是刻意涂的颜色,真实的肤色多半与少年一样惨白。五官不说好不好看,反正和本地人不同,让她想起漫画书上那些身披风衣、肩宽头小的神秘打手。
三人没有排队,同服务生低语几句后,被领着上了二楼的包间。小羽、允佳跟着陌岩和小川出了大门,正要打车,眼角见十米开外的人行道上一个黑影忽闪了一下。扭头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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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反正只是餐馆偶遇,完全不影响这一家四口外出游玩的心情。当晚找酒店住下,要了两间房。陌岩不到九点就睡下了,小川为了不吵到他,来两个女孩的房间里待着。所谓的“待着”也就是他在地下翻跟头,两个女孩一人站一张床上蹦,比过新年还高兴。
第二日虽是阴天,孩子们依然是脸上带着笑醒过来的。领着陌岩去酒店餐厅吃了早点后,出大门,挤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游乐园而去。
旅游旺季,基本上每个游乐设施都要排队,一上午下来,三个小孩把年龄身高允许范围内的设施都坐了个遍。唯一没尽兴的是陌岩。过山车之类刺激的玩意儿他不敢坐,想去玩的诸如平地转圈的小火车,别说他一个大人了,连小川和允佳都超了身高上限,只有小羽能进去玩。
看着满脸失望的陌老师,小羽想了个对策,同小川耳语一番之后,二人领着陌岩来到小火车入口处。当然小羽并非如常走过来的,而是脑袋歪向一边,眼睛斜着看人,走路时两只胳膊僵硬、无摆动。
小羽被检票的阿姨放行后,身后的陌岩照例被拦了下来。小羽自个儿朝小火车走了几步,转身,发现身后的“父亲”没能跟上,便“呜啊、呜啊……”如驴叫一般哭了起来。
“阿姨,你看,”小川满脸难色,低声冲检票的女人说,“我这个妹妹吧,她、她那什么,你也看出来了。反正从小没和爸爸分开过……害怕!”
阿姨同情地望了望小羽这个缺陷儿童,转身对陌岩说:“那行,你也进去吧。”
陌岩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了一回小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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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人来到游乐场后部一座城堡样的建筑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鬼屋”。入口处是怪兽张开的大嘴,远远眺望,能看到坐落在城堡中部两座东倒西歪的塔楼。
陌岩是第一个入内的,十几秒后便吓得调头跑了出来。于是小川主动留在外面陪他,让两个女孩先去玩,等她俩出来后他再进去。
允佳从小长在玉清宫,修的是道门纯阳正气,降妖除魔的四大金刚她都见过,便是真鬼来了也能对付两下。眼下同小羽走在黑漆漆的通道里,前后方其他游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颜色怪异的光忽明忽暗,时不时从墙洞里伸出只长着尖指甲的手朝二人挥舞,或从角落里窜出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允佳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扭头看身边的小羽,见她在仔细地观察周遭出现的每一样事物,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儿跟逛商场没啥区别。允佳听说过,自己这位养母上辈子是鬼道出身,连同兮远和另几个姐妹,在鬼道东部的鹤虚山住过多年。这世界上,能吓得到她的东西不多。
“喝——”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从二人面前的地洞里探出半截身子。
小羽停步,叹了口气说:“出来早了。等我们走过去,你再偷偷钻出来抓我们脚后跟,那多好玩。”
来到一个岔路口,小羽提议:“咱们分头行动吧,更刺激。”
于是小羽选了左边那条,允佳走了右边那条。比起先前的通道,这一带较为开阔,小路两旁有关着魔兽的监狱,躺着异形死尸的解剖台,还有僵尸在阴森的厨房里吃东西。
路断了,允佳置身于一间凌乱的大厅中。屋里的家具原本都是典雅的上等货,也不知过了几百年,破烂不堪。墙上用绸缎和蕾丝做的窗帘碎成一条条的破布。
正当允佳四处走动着找出口时,左胳膊撞到什么东西。扭头,见一个少年站在暗影中。上身是件优雅华贵的白衬衣,同陌岩教课时穿的那些土不拉几的衬衣不可同日而语。脸的上半部罩着个黑色的面具,由于背光,看不清眼睛,只觉有两颗暗夜宝石在莹动。
“对不起,”允佳赶紧说,她撞落了那人手里的东西,还踩了那样东西。她不确定此人是游客还是同其他扮鬼者一样的工作人员,然而她从小受的教育要求她必须道歉。
“道歉就完了?”冰片一样的字句从血红的唇间吐出,“你要为之付出代价的。”
允佳附身拾起被她踩过的事物,是个布娃娃。在寻常人眼中,这个娃娃只是硬了些、丑了些,可允佳认出那是西蓬浮国嗜血人贵族家庭才有的高端配置品。在她自己小的时候,出门也会带一个在身边。
“干血人?”她情不自禁地嘟哝了一句。
干血人的制作过程是将刚咽气之人放干血,泡在特殊的药水中,直到身体缩小至二尺长。再在日光下暴晒个把月,最后就只有一尺来长了。将这种微缩干尸浸入血缸中吸满血,随身携带、无需冷藏,可保持血液的新鲜。
男孩身子一震,接过她递过来的娃娃。“怎么,你居然认识?”暗影中的两颗宝石在打量她的脸,“嗯,你的相貌确实和我的族人更接近,但是你……你不像是……”
七年前,允佳随小魅羽离开西蓬浮国时,先去了趟老君的兜率宫服食特殊的药物,所以现如今的她已脱去嗜血本性,也不怕日光照射。然而若是被眼前这个少年咬上一口——他不是说要她付出代价的吗?很可能就会被打回原形。
想到此处,允佳向后退了几步。
“别走!”男孩有些焦急,不惜从阴影中迈了出来,伸手捉住允佳的胳膊。
“你叫谁别走?”一个稚嫩但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屋子入口处响起。允佳不用看也知道,是小羽来了。说来真怪,小羽虽比她小两岁,可她的到来给允佳吃了定心丸。要么说,妈妈就是妈妈,与年龄无关。
“不让人走,游乐园是你家开的?”小羽咄咄逼人地朝着男孩走来,“就算是你家开的,我们买了门票了,算是你的衣食父母大金主,你巴结我们还来不及呢。再不放手,出了门就去工商局举报你去。”
男孩虽然带着面具,允佳依然能觉察到那张秀美煞白的脸孔被气得微微颤抖。他松开允佳,朝小羽走近几步,“臭丫头,你给我放尊——”
“打人啦!”小羽忽然放声大叫,“地痞流氓在公共场所骚扰良家女子,游乐园明日倒闭,警察上门立案调查……”
被她这么一叫,原本躲在暗处装鬼的几个工作人员纷纷窜出来,朝着这边赶过来。男孩像是要溜,但又放不下允佳。正犹豫不决,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男孩和其余人之间。
“殿下,出口在那边,咱们走。”
二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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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玩累了的几人早早爬上酒店的床。然而允佳睁眼躺到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下床翻行李,找出两样去哪儿都形影不离的事物。
一样是玩具飞机。当年她们朗顿家被白家人陷害、抄家,爸妈惨死,她被捉去做诱饵。这些事她自然是记不得了,是后来陌岩告诉她的。才一岁多的她被换上一身粉色绸缎婴儿服,打扮得跟布娃娃一样关在屋里,手里捏着死去母亲衣服上的白色布条,就等着前来救她的陌岩和魅羽上钩。
咏徽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咏徽是缪亲王独子,至少在当时还没有兄弟姐妹,比允佳大个两三岁吧。
“你想妈妈了吗?”他把飞机送给她的时候这么问。这件事不是谁告诉她的,一直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想妈妈的时候,就坐这个飞机去找她……”
她的亲生母亲再也找不回来了。还好,允佳扭头望了一眼隔壁床上熟睡的小羽,她找到了曾死去的养母。
另一样事物是个银制的圆形徽章,上面刻着只龇着獠牙的蝙蝠。这是那个“银徽叔叔”送给她的,当然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因为他的嘴被人封上了,无法说话。他的眼睛是橘色的,脖子上探出一根长管子,靠吸血为生。
他是个凶狠异常的人魔,但那只是对别人。对允佳这个小女婴,他比天下最慈爱的父亲还要温柔。他让她抓着他脖子上的管子,带她去流放地那长着巨型植物的森林里摘花。摘下的花比她的人还大……
允佳收好这两样事物。一个咏徽,一个银徽,如果有一天她再碰到这“二徽”,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呢?尤其是咏徽,他是她杀父仇人的孩子。而她很小便立过誓,这个仇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