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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快步走到树后,乍看下还以为认错人了。这是小羽,还是哪个要饭的乞丐生的脏丫头?瞧左脸上那片灰,像给人呼了一巴掌。下巴应该是吃了油腻食物后再沾上什么黄色粉末。原本印着朵朵桂花的小红褂被大片西红柿酱和花生酱覆盖。油腻的头发贴在小娃娃的大脑袋上,辫子梳得倒还整齐,看来是随身带了梳子。
可不是,身后背着她的大书包呢,一侧兜里是爸爸买的水壶,另一侧装着陌岩给她的手套。从篦理县前往雾陇山基地也算长途旅行了,当时三个孩子都带了各自的行李,小羽的书包也没现在这么鼓囊囊、沉甸甸的,陌岩也就没多想。此刻才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
“诶——”陌岩怪叫一声,单手抚额,“这下我可真成了拐带儿童的坏蛋了。”
现在他全想明白了。出发前那几天小羽之所以对他漠不关心,是因为一早做好了跟他走的决定。到雾陇山后故意领着允佳和小川四处乱跑,因为只有离开大人们的视线她才有机会偷着上船,反正另两个孩子对她这个“养母”一向言听计从。
而在船上的这二十来天,丫头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昼伏夜出。换作从前陌岩修为还在的时候,用探视法早就发现她了。怪不得船员们抱怨闹老鼠呢,原来偷吃东西的就是眼前这只小母老鼠。瞧,手里还提着个锤子,多半也是从船上顺来的。想想吧,二十多天没洗澡、没换衣裳,能不脏吗?也亏她能忍。
“小羽,”陌岩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注视着小脏脸上那对明亮的眼睛,“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里不好玩,你怎么还跟来了?你正在求学阶段,不能长时间缺课。过几天你爸爸回篦理县探望你,找不见人,你让吴老师怎么跟他交代?”
小羽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他的话没有。才二年级的小孩,大概对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没多少概念吧?
“不好玩我才要跟来的呀,”她仰着头,用稚嫩的童声说道,“否则陌老师一个人住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不是要闷死了?”
哎呦,陌岩被裹了糖浆的棒子当头击中,有点找不着北了。真是因为挂念他、不是贪玩才跑出来的?等等,他告诫自己,这丫头人小鬼大,骗起人来不眨眼,跟她在一起得提防她的迷魂汤。
“小羽,不管你跟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在这个鬼地方待五年,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送回去。你是不是以为还和咱们之前外出旅游一样,吃饭店、住旅馆、逛游乐园?你看看这周围的环境,我一个人想活下去都困难。”
像是给他的话做注解,一阵刺骨的冷风碾过树林,周遭气温又比刚才降了几度,连远方背景中直插夜空的深褐色山峰都愈发肃穆起来。修罗军几年前曾接应过一批逃回来的奴隶,对夭兹人的世界大致有所了解。这里的四季在同一天内,白天能把人热中暑,晚上无遮无拦地睡在室外则一定会冻僵。
小羽打了个冷颤,撅起嘴,不再吱声。陌岩瞅着她那身脏衣服、背上的大贼包和手里拎的锤子,想起她这些天受的苦都是因为他,蓦地一阵心酸,不忍再数落她。接过她的书包——好重!领着她走回选好的那块营地,开始支帐篷。
说起这个帐篷,出发前几天陌岩要回学校办理离职交接手续,所以帐篷还是陇艮和吴老师去集市上买给他的。现将一应部件在草地上铺开,布料和支架都是新科技材料,轻便又结实,就是不知够不够两个人住。
“饿了吗?”他一边问,一边将几只细杆塞入帐篷边缘的空隙里。
“不饿,想喝热水,”小羽不见外地说。
陌岩停下手中的活计,从行李中翻出一只充好电的太阳能电热锅。在他找到合适的营生安定下来之前,这只锅就是做饭的主要工具了。将水壶里的冷水倒入锅内,开始加热。这要是换做从前,他只需两手捂着杯子,不到一分钟就能用内力将水烧滚。
做个凡人真不方便啊,他忍不住想,每天要花大量精力来应付基本的生存需要。哪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有钱人,吃喝拉撒睡也要被占去不少时间,更不用说生病了。想想凡人的一生,掐头去尾,能拿来随心所欲做点事的日子真是少得可怜。
借小羽喝水的机会,陌岩偷偷拉开她的书包,往里瞅了一眼。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包里塞满了食物。散装大米跟黄豆混在一起,当中插着几听罐头和一袋盐,估计都是船上偷来的。别说,还挺实用,这么点儿的小孩竟能考虑如此周到,不简单。
“陌老师,你看,”小羽忽然伸手指向丛林深处,“那儿有狼。”
陌岩闻声望去,见离此二十米左右的灌木中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今时今日的他虽无法调用内功修为,对付个把野兽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想看小羽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便问她:“的确是狼,你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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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二话没说,掏出裤兜里的弹弓,开始满地寻石子儿。胆儿是不小,陌岩心道。问:“它又没过来,你去惹它作甚?”
小羽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我爸爸告诉过我,狼要是认准了猎物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能几天几夜守在附近,找机会下手。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咱们只能比他们强,不能比他们弱……爸爸还说,坏人也和狼一样。”
陌岩手一顿,眼前浮起卫父那谦和低调的身影。作为一个为了生计进城务工的农民,卫国顺算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了。所以说人这一生怎么样很大程度要看运气,混不好的如此,混得好的也如此,别整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弹弓恐怕不行,”他对小羽说,怕误导她又添了句,“当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时,聊胜于无。”
言毕,从行李中掏出个巴掌大的袖珍弩和几只袖箭交给她。出发前陇艮曾提议带些枪支弹药,陌岩说那玩意儿没用。夭兹人世界的武器定然是按不同规格制造的,一旦随身带来的弹药用光,枪就作废了。箭弩则不同,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做箭的材料。
这把袖珍弩是雾陇山基地的修罗人送的,据说目前修罗军中还剩十几副,都是当年铮将军在的时候,亲手制作的。铮引有双巧手,陌岩在坐船前来时曾几次取出来观赏,是件武器,也是件艺术品。
小羽接过袖珍弩摆弄了两下,抿嘴笑了。装上箭后向前跨出一步,同时抬臂瞄准,扳动机关,箭倏地朝着野狼藏身地射过去。这一套动作前后连贯,没有半分犹豫和畏缩。
许是因为离得太远,又或者第一次使用还不熟手,箭射偏了,从狼头顶的皮毛上擦了过去。狼看样子是怒了,低吼一声从灌木丛中跃出,朝着小羽奔过来。从那身柔顺干净的狼毛判断,多半是只母狼。
只见小羽再次搭箭后双膝跪地,让自己和狼头处在同一高度。这次她汲取教训,一直等狼奔至近前四五米远的地方才扳动机关。母狼被小羽射中前额,身子摔到一侧的地上,虽还未断气,可显然命不久矣。
陌岩正要松口气,却见附近的暗影中又跳出只公狼。公狼体型更大,周身的毛刺棱着,见伴侣惨死眼睛都红了,以快过母狼的速度朝小羽扑过来,同时张开血盆大口。
陌岩站起身,静观其变的同时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小羽这时再取箭搭弓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扔掉袖珍弩,朝一侧骨碌碌地滚了开去。陌岩不明白她为何不朝自己这边滚来,待小羽从地上爬起时才意识到,她是去取先前丢在那里的锤子。
公狼扑了个空,转身,朝着小羽又一次扑过去。同一时刻,小羽双臂前伸,抡起锤子原地转了个圈。这一圈转完,锤子重重地砸在狼的脑袋上,公狼当场毙命。
陌岩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多了不起的小姑娘!从事发到结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当中却体现出小羽多种难能可贵的素质。
先是那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态度,无论举箭的胳膊还是握锤的小手,自始至终都没颤抖过。要知道到了身死关头,勇气与镇定往往比身手高低更能决定一个人的胜负。
其次是敏锐的反应与准确的判断力。射杀母狼用的是袖珍弩,这无疑是小羽手中最有胜算的利器。而当她发现袖珍弩对公狼已无用时,便果断地弃至一旁,去找寻下一个能帮助她的工具——锤子。
要说单凭小羽目前的力量,就算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一锤砸死和她体型差不多大的公狼。电光火石间,还没学过物理的小丫头竟能想到抡起锤子原地转圈以增大力矩,这种善战的直觉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便是多数成年人也及不上她,叫人如何不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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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意外耽搁片刻后,帐篷终于在呼啸的寒风中支好了。小羽忙不迭地钻进去,屋外实在太冷了。
陌岩将散落在草地上的物件匆匆收回行李包中,怕被偷走,连行李都移入帐篷内。还好,帐篷和房子一样,外面看着不大,进去后才发现挺宽敞的,睡两人没问题。小羽因为人矮,脚底下还能余一大块空间出来放杂物。
只是今晚陌岩恐怕要受冻了。帐篷虽能挡风,毕竟不如房屋保温。他原计划睡在保暖的睡袋里,再在上面盖床小被。现在睡袋给了小羽,他自己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铺了几件衣服,将小被盖到身上后,半天也没暖和过来。心道今日太晚,明日再将两只狼的皮毛剥下,他一张小羽一张,估计能管点儿用。
只是怎生想个法子让小羽洗到热水澡呢?她、实在是……有点臭。当然这些都还好说,最让他焦虑的是小羽怎么回六道。他和修罗船员分别时约好,五年后的今天再来接他走。所以要想提前离开,只能自己想办法偷船。眼下修为被封,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是能找到大魅羽和铮引二人就好了。可这人生地不熟的,语言都不通,该如何去找……
“陌老师,你在犯愁吗?”小羽在黑暗中忽闪着明亮的眼睛,那里面一丝困意也无,尽是打完胜仗后的兴奋之色。“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好愁的?”
说的是啊!之前他不是老抱怨不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现在他终于同她如愿以偿地远离纷扰,在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有东西吃、有避风的帐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到这里,陌岩微微坐起身,将一只行李包靠到背后。瞅了一眼身边睡袋里被寒风皲红了脸蛋的娃娃,悠悠地说:“今晚的事让我想起算命书中,曾读到的一种紫薇命格,叫‘杀破狼’。据说有此命格之人喜动不喜静,一生跌宕起伏。古往今来,征战沙场、成就英雄大业的多是此类人。”
这也是前世的魅羽和今世的小羽,甚至包括他自己,一直在冲突与激战中奔波的原因吗?
小羽思索了一下,说:“可你不信,对吗?”
“为什么?”
“因为陌老师和我一样,自己的事不让别人来决定,无论这个人是老天爷,是善渊学校的校长,还是度假岛上碰见的那几个坏蛋。所以他们警告你也没用,等你回去后还是要闹翻天,对不对?”
陌岩被气笑了。想不到他一个成年人,还是证道多年的佛陀,在身边这个七岁小孩的眼里竟如同透明。是的,他是个骄傲的人,不相信有什么无法改变的既定轨迹。只有他能做自己的主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应当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羽。故事有点长,要是今晚讲不完,就明天接着讲。”
说完这话,陌岩的思绪飞快地跳过漫长的岁月,回到那热血沸腾的青春年代。耳中不再听见寒风的呼啸声,视野也逐渐明亮起来。那是他还未成佛时发生的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过了。
“陌老师,你要讲的是关于你自己的故事,对不对?”
“咦,你怎么又知道?”陌岩收回思绪,诧异地说,“我都还没开始呢。”
“嘿嘿,瞧你那股子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