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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司榆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急迫但不失优雅,“你们都听到了吗?”
小羽睁着眼睛,凝神静气地躺在睡袋里,望着帐篷顶部。那声低吼过后大地似乎恢复了平静,听脚步声三个男孩都已出了帐篷,孟琪和蓓蓓大概还在睡熟。
“冷,”姚诚上下牙在打颤,“才十月底,怎么跟寒冬腊月一样?”
“我去湖边瞅瞅,”向槐说,“你看着他们,不要走远。”小羽知道他口中的“你”肯定是指司榆,不可能是姚诚。
随着向槐远去的脚步声,又有一人的脚步声渐近。帐篷外暗影晃动,某人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门外,轻声问:“老大睡着了没有?不用担心啊,有我在外面守着。”
小羽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守着有什么用?真有事还不得我出去打救你?
从睡袋里坐起身,披了件外套钻出帐篷,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了个激灵。刚进山的时候还没这么冷呢,忽然间就来寒流了吗?冷且黑,在这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下,山林与大地之间像是被填满某种浓稠的物质,而非干净通透的无光之夜。
半山上的旅馆窗户和停车场上的路灯在这片浓墨中洇出昏黄的光点。帐篷周围那盏缓慢移动的照明灯应当是被全神戒备的司榆抓在手中,小羽可以想象他时不时抬头打量周围山峰的样子,双脚踩在深秋的落叶和枯草上,却没发出任何声响。话说回来,即便有声音也会被她身边那位摇来晃去、一刻不闲的姚大宝同学制造的噪音所掩盖。
“我说你别晃了!”小羽训斥她的小弟,“头都被你晃晕了……对了,你白天跟我说龟峪山是什么风水宝地,能仔细讲讲吗?”
姚诚一愣,黑暗中的双目忽明忽暗,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说过这话,抬臂冲四周泛泛地一指,“因为风景漂亮啊,适合静养。”
小羽正想伸指在他脑门上弹一下,一股冷风夹着腐烂的腥臭之气从大湖的方向袭来。不是臭屁蛋炸包那种满溢生活气息的臭,更像坟场刑场解剖台才能闻到的腐尸鲜血与福尔马林的味道,让人头晕恶心。小羽放眼搜寻大湖边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见向槐正在凝神注视着湖中央某处,胸前的照明灯给他的轮廓镶了道金边。
小羽抬脚朝着臭味愈来愈强烈的大湖走去,听姚诚在她背后叫:“喂,不拿手电筒能看得清路吗?”他快步跟上来,按亮手表上的照明灯,一手给小羽照路,另只手捂着鼻子,嘴里嘟哝个不停:“哪里臭去哪里,你还真是百里臭。待会儿要不要跳进去洗个澡?”
小羽没空跟他斗嘴,快速回想近期经历过的所有不寻常事。除了姚诚偷走的怪鱼与敌人正在修建海脉一事,还有个长着橘色眼睛的怪人在小羽家偷窥过她和允佳。不过据允佳回忆,那人很可能是她儿时的旧识银徽叔叔。允佳还拿出一枚珍藏的银质徽章给小羽看……是了,昨晚咏徽又莫名其妙地赶来龟峪山住店,眼下的怪异会不会同他的到来有关?
二人还未走到岸边,却见前方的向槐在不断后退,忽然转身朝他俩跑来,“叫大家快离开,都往山上去,帐篷不要了!”
小羽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耳中听见大湖的方向传来汩汩声。刚开始像水池子里的下水道堵塞往上反污水,不久后整个湖面如同煮开了的沸锅,伴随湖底隆隆巨响可以肯定湖水正在涌上岸,朝帐篷这边蔓延过来。小羽和姚诚撒腿往回跑,只听得背后的水声中夹杂着噗噗啪啪的怪动静。
“嗷——”姚诚杀猪一般大叫。
小羽扭头,见他背上不知何时蹿上来一只通体透明的大虾。真的是“大虾”,跟四五岁小孩那么大。虾头搭在姚诚头顶,外突的双目猩红,长长的虾须和多条步足包裹着姚诚的头脸,虾胸处的十来条粗短的泳肢在他背后不停地抓挠,把小羽看得差点儿呕出来。
小羽已被腐水熏得有些眩晕,想速战速决。横跨一步,一手搭在姚诚肩头,另只手用上真气,重重地击在虾的侧腹。这一拳别说是虾蟹了,犀牛都受不了,一拳直接击碎外壳打进大虾的肚子里。
然而越是低级生物对身体局部损伤的承受力越强,虾吃痛后并未松开姚诚,反而用它的步足死死勒住姚诚的头脸,足上的小突起扎进他皮肤里。姚诚再次放声大叫,小羽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似乎被扎的是她自己。
“不识好歹的家伙!”小羽还留在虾肚子里的那只手变拳为掌,掌心吐出陇艮教她的佛教功法毗舍炙功,“非要人炖你才罢休!”
整只透明虾于瞬间被小羽手心的高温焖熟,变为粉白色的一大坨,高质量河鲜蛋白质的香味暂时盖过了四周的臭气。小羽甩手将它掷于地上,估摸着最近几个月都吃不下虾这种食物了。耳中听背后哗哗浪声起,知道这一耽搁,湖水已扑至他俩身后。也顾不得隐藏法术了,将姚诚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背着他升入半空。心道刚才是姚诚背着虾,现在换成她背姚诚了。
“好香,”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脑袋不许贴过来,”她警告他。吃素的人不可能喜欢熟虾的香味,他自然是在说她的体香。
“其实我也是只虾变的,嘿嘿,”他坏笑着,环绕她双肩的胳膊像大虾步足一样微微收拢,“我叫姚大虾,不叫姚大宝。”
“那我就再煮熟一只,凑一对,”她扬了扬拳头。
背后的躯体一颤,不敢再占便宜,转动腕上的手表照亮下方的污水。小羽也好奇地低头,查看随水而至的各种怪异生物。
有脸盆大小只剩三只脚的水蜘蛛,出溜溜却跑得比谁都快。
脊背被什么东西咬掉一大块肉的鲤鱼,张口露出血红色的寄生鱼虱。
自己吞自己变成环状的水蛇则被身边的独角蟹咔嚓咔嚓剪为几段……怎么这个湖里的生物都这么变态的?
二人飞到营地上方,发现帐篷均已泡在水中,不见那四人的影子。小羽想起她和姚诚的行李、手机还在帐篷里,正琢磨要不要将重要物品捞上来,谷中又是一阵巨响。由超低音开始,音调迅速升高直至人耳听不见,小羽像被一把锥子从胸腔钻到头顶,让她差点儿背着姚诚摔下去。只得作罢,继续朝前飞。
“他们在那边,”姚诚指着山坡上一块灯影憧憧的平地,向槐、孟琪和司榆都在。湖虽大,可这一带山谷极为宽阔,湖的另一边是平原,湖水就算全涌上地面最多也就升个两三米,小羽认为山坡上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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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蓓蓓在哪里?”小羽脚一沾地就甩开肩上姚大虾的胳膊,问。
“不知道,”向槐神色凝重地说,“帐篷里没有,附近包括厕所都找过了。”
小羽四顾黑漆漆的山谷,这可怎么办?就算搁平日,这么黑也很难在山里找人,更不用说前方大湖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怪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孟琪捂着鼻子靠在向槐身边,面色苍白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出来得急,孟琪没有穿她的白短袄,身上披的灰色外套是向槐先前穿的。向槐这男孩可真是不错,小羽在心里嘀咕,却没有吃醋的感觉。这要是姚诚的衣服套在别的女孩身上她恐怕早火了,然而小羽拒绝考虑这种可能性。
几人说话间,来山里野营和住旅馆的游客们也都发现了异常,准确地说,是被臭气熏起来的。山坡和山顶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照明灯,电力系统貌似陷入瘫痪,旅馆和停车场一片漆黑。待大家弄清湖水已覆盖了整片山谷,纷纷掏出手机想要打紧急电话,却发现手机也被刚才的怪声震成死机。这下都慌了,纷纷跑去停车场打算开车逃离此地。汽油车倒是能开,电车全部死火,没车开的人只好搭别人的车离开。
就这样,大部分游客在短时间内离开了龟峪山,剩少数年轻胆儿大的聚集在旅馆旁的停车场上,在寒冷的臭气中兴奋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然而没过多久当中一人便开始大声惨叫。同伴们用灯照他,发现那人胸前有只三条腿的大蜘蛛搂着他的脖子,嘴巴开开合合,吭哧一口咬掉了那人的鼻子,又一口把他的双唇咬得血肉模糊。
还好同伴中有人带了匕首,朝着蜘蛛的腿一顿猛砍,三条腿变成一条腿,蜘蛛滑落到地上。然而这伙人也都被吓破了胆,不管有车没车撒腿朝山外跑。要不是因为还没找到蓓蓓,小羽这几人也不想待下去了。
“想起来了,”司榆半眯着眼,边回忆边说,“有人往湖里扔了什么东西。对,我当时正要进帐篷休息,看到湖岸某处走来一人,朝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后又离开了。”
“那人有没有带照明设备?”姚诚问。
司榆一愣,“对啊,我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那人身上没半点儿照明的东西,却像能暗中视物一样敏捷灵活。”
小羽立刻想到咏徽,这小子果然是来这里捣鬼的!他们嗜血一族昼伏夜出,眼睛对暗物的敏感程度肯定比普通人强得多。
记得姚诚曾告诉她,海脉的覆盖范围不如天脉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来湖里动手脚吗?臭小子真是不学好,整天跟坏蛋混在一起,枉她还惦记着撮合他同允佳,他配吗?现在大家都被他一个人害惨了,真是越想越来气。
“把照明灯给我,”小羽说,见到刚才那人的惨状她无法不担心蓓蓓,“我再去找找。”
“不会有的,都已经找过了,”向槐语气肯定地说。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小羽双脚已离地。
“等等,”姚诚拉住她的胳膊,“我跟你去。这里很诡异,有我在好帮你拿主意。”
“你怎么去?”她没好气地问。
“你背我呀。”
“你神经病啊!”她挣脱了他,腾空而起,“只有你长着脑子,我没脑子吗?”
“万一找着了,”姚诚在背后喊,“记得不许背她、只许提着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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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手中拎着照明灯飞回营地,下方的帐篷已被那些变态动物糟蹋得不成样子。想来想去,觉得蓓蓓实在没理由大半夜出去瞎逛,最有可能还是去了洗手间。待飞过去一瞅,可不就趴在洗手间小房子后的草地上嘛!那俩人还说找过了,什么眼神啊?
双脚落到蓓蓓身边,将她扶起。还好厕所地势较高,蓓蓓身上的衣裤没怎么湿。只是身上怎么这么冷呢,摸着跟石头一样,当然人昏睡过去后确实会体温降低。
蹲下身,正想将蓓蓓背到身上,想起姚诚的话。呵,只许背他姚大虾,不许背别人是吗?人家蓓蓓还是个女孩呢,为什么不行?然而又记起出门前允佳的叮嘱,让她遇事听姚诚的。好吧,就听他这次,免得背着蓓蓓回去他又叽叽歪歪。
小羽一只胳膊从趴着的蓓蓓腋下伸进去将她托起,另只手抠住她的皮带,蓓蓓整个人就被横着提在了胸前,朝山坡飞回。三个男生见她果然将蓓蓓带回,都露出吃惊之色。
“还有呼吸对吧?”孟琪问,将蓓蓓接到怀里。
司榆手法娴熟地去摸蓓蓓的脉门,“怎么这么冷?得赶快离开这里,去个暖和的地方。”
姚诚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观望着。“我想吃虾,”他说。
姚诚话音刚落,脚下的山体痉挛一样颤动起来。山坡上清醒的五人抬头遥望前方的大湖,天还是黑的,湖中央的水底却在逐渐明亮起来。有个庞然大物正在缓慢上升,最终破水而出。
是座城堡风格的建筑,顶部有若干倾斜的屋顶和锥子状的塔楼。由于刚从湖里出来,爬满水藻的黑色外墙上还在哗哗流水,十几扇细小的窗户里透出黄色、橘色、红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房屋大概有三四层,最高的塔楼则有二三十米。正门前竖着几棵廊柱,廊柱上方是二楼气派的露台。黑屋上升的同时,不知哪里飞来一群群的乌鸦和蝙蝠在四周环绕。
待正门前的楼梯全部浮出水面后,黑屋停止上升。当中一座尖塔的小窗户里忽然射过来一道强光,将这边山坡上的几人照得像舞台上的话剧表演员。
“呵——”小羽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声音半大不小地冲身边的同伴们说,“你说有些人他深更半夜不睡觉,老实在水底下待着不好吗?非要水漫山谷,‘俺睡不着,你们也别想睡。’这还不算完,多少年不洗澡也不倒垃圾,家里臭的呀!能让臭虫羞于见人,黄鼠狼子自绝经脉,屎壳郎则全族实现饮食自由、拖家带口地往这里搬。”
她话没说完,身边的姚诚已咯咯地笑弯了腰。
“好狂妄的小辈,”从黑屋里远远地飘过来句话。这句话共有六个字,像是分别由六个年龄性别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却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恨,流畅地连在一起,着实诡异。
“我在这里静养了九百多年,”依然是不断变换的声音,“眼瞅着飞升在即,你们一帮小毛孩居然往我家里扔东西,看我今天不把你们剁碎了喂我的鱼!”
静养?小羽忽然想起姚诚先前说过的话——此处乃风水宝地,适合静养。也不知这小子是真懂还是误打误撞。
“所以说嘛,”小羽抬手指着前方的黑屋,“睡眠不足脑子就不灵光。扔东西的又不是我们,另有其人,你不去找他反而拿我们出气。就这还九百年道行呢,说出去不怕人笑话?看我今天怎么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羽说到这里掌心提气,猛然转身,掌沿如刀朝着背后的温蓓蓓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