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福将祝之三 4

十四日清晨，迷蒙的小雨中，日军元山支队就抵达了战场。

朔宁支队和元山支队两军合一，指挥官是日军第五师团第十旅团旅团长立见尚文少将。这位被称为“东洋第一用兵家”，吹不吹牛不知道，但这位没有冒失的直接进攻平壤，还是知道坎北山的重要性的！

日军元山支队仅仅休息了几个小时，不到中午就开始了对坎北山进攻。

祝之三看着日军的行动，提高了警惕：日军能在连续行军一夜的情况下，休整仅仅几个小时就发动进攻。清军，做不到！不仅是他手下的奉军左宝贵部，包括卫汝贵麾下最精锐的盛军，也做不到！

面对日军的表现，祝之三更加谨慎，集中全服精力，准备应战！

但！

刚刚九点，日军八门大炮一字排开，开始对坎北山阵地狂轰滥炸。

“我没看错吧？”

眼前的一幕，让祝之三有些惊讶。话说，日军使用的还是老式的青铜炮，看形制应当是前装的拿破仑炮。红旗军陆军从来就没有列装过铜炮！

而且，大炮在旷野上一字排开，根本无遮无挡，距离前沿阵地仅仅一千多米！

红旗营炮兵只要开火，可以轻松的干掉这八门大炮。

“不要莽撞，咱们只有三门大炮。日军会不会把新式火炮隐蔽起来，暂时还不确定。”祝之三的初战，非常小心谨慎。他担心日军摆出这八门老式铜炮乃是诱饵！他举着望远镜，万眼欲穿，向远处一片树林搜索。在他看来，那里才是设置炮兵阵地的最佳所在。

红旗军总结的炮战两大秘诀：第一，集中火力。第二，先干掉对方的大炮。

由于日军重火力的老旧，红旗军年轻的指挥官祝之三出现了误判！

话说，日军是有先进的克虏伯大炮的，即便是没有，前期清军节节败退，也给日军提供了不少。

但是，立见尚文这个旅团当下没有！

日军也是有重炮的。

但是，立见尚文的重炮部队还没有跟上，话说朝鲜的道路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指挥官误判，结果前沿阵地上的朝鲜壮军营就遭殃了。短短十几分钟炮击，伤亡三十余人。

战场，毕竟不是演习。

年轻的指挥官，战场经验还是不足。另一方面，知己知彼说着简单，但想做到却不容易。

陈振的脸于是又黑了！论作战经验，论指挥水平，陈振其实在祝之三之上。他看出来了日军的疏漏，但是，临战指挥，他无权干涉祝之三。而且他在前沿指挥作战，也来不及提醒祝之三。

幸好，左宝贵设置在牡丹台的大炮开火了。日军炮兵阵地，虽然不在祝之三和左宝贵部的正中间，却也只是稍稍偏了一点，完完全全的位于奉军大炮射程之内！

清军打仗，从来不晓得什么叫节省弹药，几门大炮整整轰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日军八门大炮被炸毁，炮兵也死伤几十个。

立见尚文的脸涨得如同猪肝，真想刀劈了炮兵指挥官。不过，炮兵指挥官已经被炸死了，若想劈，只能剁碎肉。甲午战争中，日本陆军的素质，包括军官的素质，其实也都不怎么地，比如已经被炸死的炮兵少佐，完全没有作战经验。

其实真的要追究责任，立见尚文的责任更大，是这个家伙催促发动进攻的，而在树林地带部署炮兵阵地，绝不是两三个小时能做到的！

身负知兵的名声，刚开战就吃了大亏，于是乎立见尚文恼羞成怒，没有大炮也要发动进攻！

虽然这个时代，大炮在战场上越来越重要，但不是说没有大炮就没法打仗了！而且，使用黑火药装填的炮弹，威力其实也相当有限，除非使用某种特殊战术，并不足以左右一场数千军力的战斗。当然，大炮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第一批进攻日军大约一个中队，两百余兵力。在旷野中以散兵线战术开始进攻！

红旗军军官们看到日军拉开了散兵线，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就这么个散兵线战术，已经超越了清军一个小时代。大清朝的所有部队，包括李鸿章的亲兵盛军，全都没有见识过，训练过！当然朝鲜壮军营也同样的没有经历过。

“仍然是试探！”这次祝之三判断正确。

“只不过本钱下的大了点。”

这次朝鲜壮军营的表现稍好，在日军强大的压力下，硬是撑到了两百米左右，然后，就有人不受控制的开火了。一两个开火，随后就是全军开火！

四百对两百，双方从两百米打到一百米，日军付出不小代价仍然非常顽强的继续进攻！

战线越来越近，在日军又一轮射击之后，朝鲜壮军营顶不住压力，崩溃！

不过，溃兵们没有跑远，几十米后就是又一道战壕。陈振带了一哨人马就守在第二道战壕中。陈振一点没慌，日军一开始进攻，他就预判到了壮军营有可能守不住第一道防线。

在踢打叫骂声中，壮军营溃兵和陈振部队合到一起！

如果一定要说陈振一哨人马的军事技能比朝鲜壮军营的军事技能要高，那肯定是不正确的。但是，朝鲜士兵一旦和天朝上国的士兵混在了一起，自然而然就有了胆量和勇气。挨了打，挨了骂，竟然稳住了军心！

就这么奇怪（贱？）！

陈振部依托有利地形纷纷开火，火力几倍于进攻日军，战场僵持十几分钟，两军伤亡都不轻，日军见难以取得突破，指挥官吹哨撤退。

祝之三又懵了一下。在他看来，在这种情况下，日军是应当继续增兵进攻的。

混成团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次进攻！

祝之三在后方观察的很仔细，陈振的火力点布置，可圈可点，非常巧妙！

战斗结束，祝之三不耻下问请教了参谋长陈振。

“参谋长，倭寇为何不增兵继续进攻？”

“我估计，日军长途行军太过疲惫，是一个因素。”陈振道：“再一个嘛…”

说到这里，陈振顿了一下，心说祝之三的误判，使得红旗军的大炮得以继续保密，这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陈振的判断非常准确。的确，立见尚文少将估计了一下，如果继续强攻，得不偿失。在他看来，坎北山阵地不难拿下，只是麾下官兵太过劳累。而且，立见尚文此时出现了误判，祝之三没有使用大炮，以至于立见尚文认为坎北山清军没有火炮！

没有火炮的话，日军只需封锁对手即可！根本没有必要攻占！而红旗军的兵力如果想反攻的话，立见尚文很欢迎！

当然，无论祝之三还是陈振，深知自家这种攒班子的部队，战斗力如何，也没有这么莽撞！

十四日下午的战斗就此结束。

此战，日军死伤五十余人，而壮军营和红旗军伤亡超过了一百！祝之三仿佛牙疼，吸了几口气。他没有想到，并不算激烈的一战，而且己方还有防守优势，竟然总伤亡超过了一百！

而且，战斗结束，红旗军仅仅收缴到了十支步枪，日军在阵地上仅仅留下了七具尸体！

红旗军小分队成员都是有经验的。尤其是读过军校的尉官们都学习过如何分析对手的课程。像日军这种行为，在战场上不一定算是聪明，但足以说明日军军心非常牢固！

晚上，立见尚文没闲着，他派出了朔宁支队，开始对左宝贵的牡丹台阵地发动试探进攻。祝之三空有大炮，夜间无法提供火力支援。只能派出小分队，不断对日军发动骚扰性的攻击。

战斗至清晨，左宝贵军顶住了进攻。但是，这一夜过去，祝之三部和左宝贵部的联络彻底中断！

“立见尚文的行动好像是东一耙子西一榔头，指挥算不得什么高明。但是，战场实战往往是这样的，指挥官情报不足，只能不断发动试探进攻，寻找对手漏洞。这种打法才是战场常态！”

祝之三在成长，陈振的分析很好的弥补了祝之三的战斗经验短板。

十五日清晨，天色阴沉，要下雨了！

日军的重炮兵联队（部分）终于在暴雨来临之前赶到战场，立见尚文抓紧时间，部署重炮！

早上八点半，赶路一夜的小鬼子的炮兵累的如死狗一般，但还是强撑着构筑阵地，然后开火。

又一次，日军没有选择树林作为炮兵阵地！

昨天，红旗军指挥官祝之三误判，大炮没有开火，让日军产生了误会。以为坎北山红旗军根本没有火炮。

因此，这次日军大炮的目标是牡丹台。其炮兵阵地防备的也是牡丹台的左宝贵军！

日军大炮一共十六门。

轻炮是八门克虏伯75毫米行营炮，嗯，很可能还是缴获清军的。

重炮是八门九十五毫米炮。

不过，因为阴雨天，视线不佳，在日军炮群开火之前，红旗军并没有发现敌人的炮兵阵地。

日军炮兵开火五分钟，祝之三这次没有误判，丝毫不敢留手，命令聂顺江的炮兵全力开火！

由于立见尚文少将已经重选了阵地，而且由于火炮射程，数量全都占了优势，对左宝贵设在牡丹台上的炮兵阵地几乎是单向打击！

仅仅五分钟，左宝贵奉军炮兵，甚至都没来得及组织炮兵反击，几门大炮就被炸的稀里哗啦！要知道，此时虽然没有下大雨，却也雨雾漫天，日军炮兵射击几乎算是盲射，竟然有如此之高的命中率！其炮兵素质可见一斑！

红旗军在坎北山虽然只有三门大炮，但居高临下！一开火，命中率并不次于日军！日军炮兵阵地的设置，对左宝贵军是单方面打击。但对于红旗军，乃是被打击！不足三公里的距离，虽然天气不好，但是炮兵连长聂顺江要打不中，那可真要买块豆腐撞了！

轰鸣的大炮炸的鬼子鬼哭狼嚎，日军炮兵阵地上硝烟四起，弹片横飞。

距离也就两千八百米左右，二三十轮炮击，干掉日军十六门大炮中至少一半儿！而自身完好无损！用时只有十几分钟！日军炮兵根本没有机会反击！

这就是红旗军炮兵的水准！若是晴天，视线良好，日军十六门大炮会被全灭！炮战获胜，意义比起炮击敌军步兵阵地不同，乃是炮兵指挥官的最大荣耀！炮兵连长聂顺江骄傲的尾巴都快撅起来了！

红旗军炮兵非常强大，但是炮兵部队，目前为止，任何一个连的战果都不可能超过聂顺江，毕竟这三四年时间炮兵只是训练训练再训练，根本没有战场一展身手的机会！

“停，别打了。”祝之三跑到阵地上急切制止。经过提醒，聂顺江才从兴奋中清醒过来。

炮弹必须省着点用！清军大炮每门只配发了五十发炮弹，打完，大炮就成废铁了。短短的一场炮战，已经消耗了近百分之六十的储备。

立见尚文少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短短的两次战斗，整个旅团标配的二十四门大炮灰飞烟灭（收拾收拾其实还能找出几门能用的）！

在甲午战争前，日军的重火力配置，一个旅团一共才十六门大炮。立见尚文这里多出来的八门，还是缴获清军的！师团所属的重炮兵，还在朝鲜泥泞的道路上挣扎呢，一两天根本到不了！

“清军指挥官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立见尚文判断。他却不知道，真的是阴差阳错。昨日乃是祝之三判断失误！

陈振无语！他哪里能想到，祝之三的指挥失误，竟然能起到如此意想不到的作用！只能说，傻人有傻福啊！

没有大炮就不能打了吗？

这倒不是。火炮虽然厉害，但区区几门大炮是不可能左右一场旅团级别的战斗的！而且只是射速缓慢的架退炮，炮弹也只是装填黑火药的炮弹，威力有限！

可是，没有了大炮，日军的士气不可避免衰败！

不过，日军的进攻没有停！

整整一个白天，战斗没有停歇一会儿，祝之三小心翼翼的调配部队，死死顶住了日军的进攻。在这一天的战斗中，日军甚至没能拿下前沿阵地。

祝之三长进非常快，判断：日军的进攻意志不强！应当是牵制性进攻。

到了傍晚，大雨倾盆，战斗终于停歇。

盘点伤亡，一天的战斗下来，伤亡多达两百余人。

两天时间，部队的伤亡已经达到了三百三十人。

要知道，部队全员是一千一百多，一百人是老弱病残，战斗部队只有一千出头。而莫迈七支队的两百人并不在坎北山阵地。

因此，此时能打的只剩下了四百六七十人。

伤亡已经三分之一，部队虽然没有败，却已经伤筋动骨！

暴雨倾盆中，祝之三再次召开军事会议。

“必须早做打算。”

“趁着暴雨，让孟关的综合分队带着伤员撤退。”

“不知道奉军的情况如何？”

“战场被隔断，具体很难判断。不过，肯定不妙，会不会已经被日军打进了外城？”

“不至于吧？”

清军的战斗力，很难估计，从战场的情况看，日军完全有可能打进了外城。但，祝之三有点拒绝相信！

“下午我看到江左（大同江对岸）应该是已经失守了。”陈振在雨雾的间隙中，观察了另一处战场，距离太远，具体战况并不确认。

话说，立见尚文的进攻还是很有点讲究的。对于坎北山的进攻，不算猛烈。但是日军对北城方向左宝贵的阵地却是进攻非常猛烈。接连摧毁了清军几个堡垒。不仅如此，协防左宝贵的江自康部两个营，也抵挡不住，撤退进城。

江自康部，若论装备，若论训练，其实都不弱于左宝贵的奉军，甚至更强！在淮军中，该部乃是一等的精锐。但是，这支部队情况特殊，虽然表现不够顽强，包括左宝贵老将都没有责怪他们。

江自康部战前乃是天津北塘守军，长官是河北正定总兵吴育仁。战争爆发之前，江自康是第一批增援部队，他带领三个营走海路到达了平壤。但是吴育仁部的第二批部队，就是被日军击沉的高升号上的清军！一支总兵力才五个营两千六百的部队，一下子损失了两个营！而且，淮军系一贯的有兄弟兵，父子兵，高升号上阵亡的难免有他们的亲人，故此官兵的心理打击非常严重！

江自康部的表现不佳，危机时刻，左宝贵穿上黄马褂亲临一线，提升士气，却不料当胸中弹，英勇阵亡。

只是大雨倾盆，消息隔绝，日军并不知晓。祝之三部也不知道。

就在祝之三开会的时间。大雨中，日军一支精锐悄悄的爬上玄武门城墙，打开城门，日军攻入平壤！

玄武门的守军是淮军叶志超部增援给左宝贵的那一个营，战时竟然因为大雨，躲雨了！城门根本连一个值班预警的士兵都没有。

那么常有才徐田德呢？

他们守了两天，麾下怨言不少，找了营官好说歹说才得以轮换。

还没睡一个安稳觉，城门失守，日军大部队进外城，常有才只能带着弟兄们夺路而逃！

日军打了一天，伤亡惨重都没取得多少进展，夜间，就这么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拿到了！外城清军，因左宝贵阵亡，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不到天亮，日军攻占牡丹台阵地！

常有才这都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了。日军进城，他想向内城方向撤离，但兵荒马乱，转移过程中数次遇到日军，一次次的转战。结果是战至半夜，手下竟然聚了近两百清军，但是，当他们冲出城外，因为日军阻击却没能向北，而是只能向西逃窜！常有才徐田德当然想直接回国，但是，撞了邪一般，隔三差五总能和日军碰面，不得不兜兜转转打游击。三个月时间，一次又一次的苦战，部队减员严重。等到了冬季，残兵跨过鸭绿江，麾下仅仅剩了四十一人！

得，当初聂士成留给常有才的兵力就是四十一人，折腾数月，几番生死，末了还是四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