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线人传回来的情报,恐怕警察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苦行僧般清贫的男人居然是高利贷集团最重要的智囊。
高桥真一郎没有私家车,或者说他的腿并不适合开车。他也不乘公交,而是在每天下班后拖着那条跛掉的腿走很久,最终沿着河岸走回到自己的老城区的家中。
这时往往已经很晚了,周围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河堤沿路的行道灯孤独的闪烁着。
九条九月为此特意制定了针对他的计划。在某一天从桥边经过时,高桥真一郎被故意撞下河,她则成为了那个濒死时将他救上岸的路人。
他在水里还未来得及怎么挣扎便无力的往下沉。计算好时机后,九条九月跳下河里,轻易抱着这个比她高大了不少的男人游到了岸边。
在按压几次胸部后,陷入半昏迷的男人呛出了一口水,颤抖几下睫毛后再度睁开眼。
黑夜里,聚拢的云层渐渐散去。那一点依稀倾泻的月光使得他的面容不再牢牢的隐藏在云的阴影中。
周围依旧很黑。就算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下,普通人大概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对方的面部轮廓,但这已足够让夜视能力出众的九条九月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那是一双晦暗的黑色眼睛。阴暗,沉默,死寂,甚至不像是有思想的活人会拥有的眼睛。
如同将人牢牢拽住的泥沼,抑或是不可直视的深渊。
但是下一刻,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突然睁大与她对视,目光的焦点紧紧落在了她——或者说她那双红色的眼睛上。
他隐晦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随后嘴角微微抽动,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面部表情。那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隐晦的狂喜的炽热。
实话说,那种目光在一个形销骨立到像吸了毒一般的阴沉男人眼中流露出时可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被山田一阳见到了,肯定会提醒她小心这个男人有什么器官收藏之类的怪癖。
九条九月不对这些□□分子的道德标准有什么妄想,一时的兴味可能就会驱使他们做出很多残忍的事。虽然目前警方并没有查到高桥真一郎的罪证,但在无角之龙里,其他人的嗜好一个比一个血腥,三把手中野更是不用怎么查就能找出如山堆积的恶行,没有道理独独这个男人例外。
但九条九月依旧力排众议决定接近他。这并不是冒险之举,她自认为这个男人她一手就能制伏。而且这毕竟是预言——在预言中她没有痛觉,即使死亡也对现实没有影响,她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后果的肆意妄为。
于是九条九月忽视了他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表示既然他已安然无恙便就此分别。但在临行前,她发现包含了银行卡,证件和零钱的钱包在刚刚救他时掉进了湖底,手机也进水无法使用。
她故作沮丧的告诉他自己刚来东京还没来得及找到住处,并恳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为自己提供一点帮助。
高桥真一郎身上的纸币也都被水浸湿无法使用,他家离这里不远,于是他自然而然的表示愿意为她提供住所,并将她带回了家中。
这是九条九月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之一,所以在他主动提出后她对于如此顺利的进展有些微妙的不可置信。
她和高桥真一郎一起回到了他的住宅。虽然九条九月此前已经见过,但再次来到他的家里,依旧不由得十分感慨——这间老房子家徒四壁的程度,一点都看不出是属于一个犯罪组织的二把手。
没错,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伪装接近费时费力还要冒风险,她曾使用过一些更高效,但是在现实里绝对不被允许使用的手段,比如拷问。
九条九月并不认为这样的手段是不人道的。
预言中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现实,如同不断新生的泡沫。戳破一个,就会产生全新的另一个。不断破灭,不断重生,无穷无尽,无需在意。
对她而言,预言中的“人”只不过是替身能力的产物,依托她的能力而存在,作用就是充当信息的载体。没有意志,没有灵魂,自然也没有人权。
她接触不到一把手,对她而言,拷问高桥真一郎是最快速且便捷的解决方法。
但她没有,不是因为下不了手,只是因为她失败了。
九条九月注视着面前正毫无防备的背对着她掏钥匙打开房门的男人。这个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出乎意料的骨头很硬,不论威逼利诱,还是审讯拷打都没办法让他吐出什么东西。
东京的冬日气温还未到零下,但浸透了冰冷河水的厚重衣物贴在身上依旧冷到骨髓都仿佛冻透。
已经深夜,街边的店铺大都关门了,仅有的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内也并无衣物售卖。
高桥真一郎从咯吱作响的老旧木质衣柜底部翻出了一件堆叠工整,放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衣物。那是一件工装风格的黑色长款风衣外套,看起来与高桥真一郎的身型并不匹配,可能是他还在长个子时的老衣服。
九条九月大学时也习惯穿着类似风格的衣物。这种ePTFE的微孔面料防水透气,制成风衣后保暖耐脏又方便行动。不过工作后穿她惯了制服,因此就连节假日也很少会换成常服了。
在外套之外,他还拿出了一件自己的衬衣:“外套太大会不合身,但是里面的衣服可以凑合穿一下。”
九条九月面色有些诡异:“……不,谢谢,我把自己的衣服吹干就可以了。”
就算“救”了他的命,但以这个男人的身份,真的会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把陌生人带回自己的住址吗?是因为这里没有什么需要防备她的东西,还是说她的接近被识破了,这是刻意为之的陷阱?
而且,不论是把她直接带回自己的公寓,还是拿出自己的贴身衣物给她穿,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高桥真一郎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高桥真一郎没有坚持,他抬起自己麻木无光的漆黑眼睛注视着她,用因为呛水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询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九条这个姓氏还是有些显眼了,就算她本人只是个家境普通的小人物,但顶着一个“华族”的姓氏,看起来和无家可归这种狼狈的处境怎么也不搭调。
所以......
“叫我萩原就可以了。”
听到她的话时,高桥真一郎顿了一下,扫了她一眼后轻声叫道:“萩原君。”
他叫她什么?
萩原……君?
九条九月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高桥真一郎那种奇奇怪怪态度的来由。
她也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叫高桥真一郎的家伙,脑袋和眼睛,其中绝对有至少一样不好使。
九条九月不由得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