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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绥鬼使神差地拿起镯子,套在他的手腕。冰凉的岫玉拂过肌肤,从五指穿入,箍紧掌中连心骨,最后推滑到腕上,双腕交错,“叮铃”一声脆响,与喜绥的那圈摇摇晃晃地碰撞。
心惊得厉害。
喜绥有些无措地看向傅遮,只见他抬手扶住玉镯,虔诚地将侧颊贴于镯上摩挲,深邃的眼眸却紧紧盯着她,嘴中呢喃着什么,仿佛在与蛇镯耳语,安抚他的眷恋之物,并将一切昭示于她,告诉她,他隐于人后的私心,终于可光明正大地露于人前。
秋黄灯青,光影错乱,喜绥不由得沉湎于眼前这个古怪的人。
他好像……像李昭。
像的是魇梦中的李昭。
她在幻海中,屡屡被鬼缠身将死时,那个奋不顾身地朝她奔来,浴血砍断她的枷锁,将她推向生门,回头最后一眼,也毫不掩饰对她的情意的李昭。
那真正的李昭呢?只是个喜欢笑着同她玩笑,满嘴戏弄调侃的怪脾气少年,又是个总垂眸丧脸说自己“好累啊”“快死了”“我好疼”却永远死不掉的男人。
“阿绥。”
喜绥猛然回神,慌张应答,“嗯?”
“能不能不要喜欢这张脸?”傅遮看向窗外不敢与她对视,轻描淡写地脱口后,余光又不住回望,“试试喜欢我这个人,如何?”
不等她思考回答,傅遮又迅速转过头看向她:“算了,我随口说的。”差一点,他就想借蛇镯定情,把私心都剖给她了。
傅遮后知后觉地想,要是她能喜欢李昭这个人,她不早就喜欢了么。这么问,无异于借原主的身份耍赖,但他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想听到此刻喜绥回一句:
“啊!我本就喜欢傅公子你狂妄倨傲的性情啊!”
喜绥的确想这般奉承一句来着,还好他岔打得快,否则她今晚的耐心就要告罄了。
“好了,傅公子,你如此谨慎地试探我对你的真心,无非就是怕我对向别人透露线索,这点你放心好了,虽说我是借着调查李昭的下落与你待在一块,但我也同样关心李昭呀!”
“如你那日所说,若非真的关心他,怎么会偷摸到后院探他在不在?不过看你这么慎重,我倒有几分相信你和他的确是最好的朋友了!”
“既然我们都不会害他,你就不要磨蹭了,赶紧把消息与我互通吧!我也是有人脉的,孤军奋战不如同盟共进,只要你拿出诚意,我绝对说服我的朋友们都接纳你!帮你一起找李昭,怎么样?”
傅遮哪里不肯信任她,只是怕她为了向“傅遮”表爱,也为了和李昭的义气涉险,可她有自己的手段,也同样担忧着李昭,若不告诉她,便也是看低了她的真心。
“我潜入过王府几次,但都只能在远处观察。只探出世子如今诸多行为与从前大有不同,上回你我假意亲密,骗得他露出破绽,才使我最终确定,世子绝非原来的李昶。”
“所以,很多事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他屡屡到左相府送药给我,向我示好,不仅是同我父亲献礼,也是为了收买我的近侍,目的是想通过我这个胸无大志的病子来拉拢父亲。那些药我都私下查过,确是一些滋补佳品,誉王下了血本,自然要收到回报。”
“右相根基稳固,多年侍奉陛下,随从陛下忠心不二,左右对立,你说誉王拉拢左相是为何?可誉王跛脚多年,吃药太多,得了心症,甚至将自己的心疾昭示天下,谁都知道他随时会一命呜呼,这是弊,亦是利,这样他的拉拢就很难引人猜忌,最适合养精蓄锐。”
“誉王有野心,在祈寿宴上命祭巫唱舞的礼乐,也有些许显露。他所做所为,正与称颂东君的祭词对上,这是自比于太阳。只是礼乐自古传有,誉王亦是按规合矩地用于祭拜,并没有改词添句,所以大家很难界定,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原来傅遮和若水姐的猜测一致!看来傅遮没有糊弄她,但若水姐并没有肯定地说誉王有不忠之心,只是说可以利用此话引起陛下的猜忌,借陛下的手找李昭而已。
怎么傅遮如此肯定?
喜绥按兵不动,并不将若水姐托出,只问道:
“那照你这么说,前段时间外边传世子对我有意,也是为了拉拢我爹咯?我爹这个人呢,我幼时一番吹嘘引来监察院彻查贪污,都能得个金匾,可见清正,很难被拉拢,所以誉王就从我入手,想用结亲的法子,让兵部内也有他的势力?”
傅遮却摇头:“誉王放出消息,世子对你有意,却又在祈寿宴邀来若水郡主。你觉得,他希望你们二人怎么想?”
竟然又和若水姐的猜测不谋而合!
“我当然会趁机和他套近乎,打听李昭的下落了。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他很怪。”喜绥拧眉,“难道他想吃若水姐的回头草,拿我当幌子?”
傅遮一怔,“倒也是个角度,我不曾想到你还可以做遮掩。”
“我只知,你的存在,若惹得郡主上门质问世子是否真对你有意,何尝不是世子对郡主心意的一种试探?这时世子再顺势放低姿态,悔过从前,与她结好……谟水王的十万精锐,比坐文职的兵部侍郎有用多了。拿你遮掩,谁又会知道世子在与郡主周旋呢。”
他这般说来,喜绥结合若水姐的推测,已完全通晓了。
唯一不懂的是:“为什么非要拿我做遮掩?他们对我这个人本身有什么图谋吗?”
一直凝视着她的傅遮忽然侧头看向一边,顿了顿,起身去拿了些鱼饲来,分了她一半,“怀璧其罪。”
这人是不能回答,还是不知道?和她打哑谜呢?喜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又探头临水照一照簪花钗环,她身上究竟揣着什么?
傅遮随意搓起几颗鱼饲,见她正捧着脸照水镜,提唇一笑,索性倾泻手掌,将饲料洒了大半下去,水镜生涟,花了她的脸颊,她偏头看过来。
傅遮凑近:“水会花,镜会乱,只有从我眼睛里照,永远清楚,永远不变,永远好看。”
喜绥二话没说抬起一拳冲他眼睛去。
傅遮轻而易举地接住上边,“我就知道…”
喜绥这招叫声东击西,还有一拳冲他腹部。
傅遮没接住下边,“…要挨一拳。”
喜绥收手,“我都说了,你最好维持对我的不屑一顾!我这人就好你原来那副气人的死样!不要让我太轻易地得到你!本小姐一贯喜欢有挑战的东西!”
傅遮支起颐,沉默地思考:所以她看不上李昭,是因为李昭对她太好?也没有吧……
不就是她累了背她走几步,她渴了给她买糖水,她困了借她肩膀靠,她上街帮她付钱提东西,她受了委屈就帮她打架报仇,她不开心就随她揍一顿……吗?他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全被她逼迫”的模样做的啊。
再说了,这些不都是朋友该做的么,随手而已,又不是令人感动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看脸吧。
傅遮不想再思考这个硬把他气活了的话题,另起一头,“总之,我前几日就打算从揭下李昶的真容入手,但是……”
“还没想好计划?”他的分析与若水姐完全吻合,喜绥暂时决定信任几分,为了慎重起见,又试探道:“听你说了,我倒有个对策,先从找出易容成李昶的人是谁下手吧!最有可能的就是亲近李昶的人,你既潜入过王府,那一定知道世子的近侍都有谁?”
傅遮说知道,“我与你想的一样,先从四名近侍查探起,可惜,他们很早就不见了,这就是我方才想说的但是。”
“很早?是易容那人知道我们会从这边查起,就把另外三人都灭口了,混淆视听吧?”喜绥咬着拳头,“那李昭和真正的世子会不会也是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了……”
傅遮自己都不清楚,李昭一向知道得那么多,为何突然被灭口。
“不行!我得立马展开行动!”喜绥拍栏起身,把自己原先的计划告诉他:“我决定了,不日便约假世子见面,我要打着套问李昭下落的幌子,揭开他的面皮!”
傅遮突然握住她的手:“不可以。无异于羊入虎口。你不知敌手武功如何,亦不知他有没有埋伏,最重要的是,誉王疯起来根本不会管你是不是兵部侍郎之女,他有千百种办法让你无故消失,全身而退。”
喜绥挣脱他的手,“那你去揭开他的脸皮?倘若他的脸粘得比墙漆还要牢固,你与他交手,怎么有把握立刻从埋伏里撤退啊?且等你与他交好,再徐徐图之,要救的人都死透啦!”
“我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想钩我去问他李昭的下落,那我顺势而为,装作天真懵懂,他就会对我放松警惕,不会第一次就埋伏我!”
“而且是我先发帖子约他出来的,再怎么不管我是谁的女儿,也害怕我爹直接闹上门惊动圣上吧?他一定会趁我某一次背着人与他私会时再动手,那我第一次约他时先套些话,再给他下药,晕了他之后撕下面皮不就好了?”
她几段话接连说来,堵得傅遮不能开口,说完偏头望着傅遮:
“嗯?如何?我是不是聪明极了?你若有更好的办法,就立即说来,没有那就只能听我的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你这么大了也上过点学堂,应该明白呀!”
傅遮从来都犟不过喜绥,尤其被她这般望着卖乖时,他低眸凝她,半晌没动。
心想,李昭啊李昭,你就是因为一直对她有求必应,才让她看不上你的吧。
傅遮双手拢袖抱臂:
“听你的吧。”
话锋一转,又道:
“但我要在暗处全程看着,若有变数,你跟我走。还有……你对李昶的那张脸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