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速来到了帝国酒店处，巴伦博伊姆走到前台，还没有说话，便有工作人员快步向前，对着他们微微鞠躬，将二人带向酒店的餐厅。
这个便是世界顶级钢琴家的待遇，还没有说话,服务人员便已经认识他。
两人来到餐厅后，巴伦博伊姆拿起菜单看了一眼，便将菜单递给边上的工作人员，随口道。
“我的跟之前一样，给这位先生一份维也纳炸猪排。”
“好的！”
工作人员没有任何意外地点头，将菜单拿走,伸手给何深以及巴伦博伊姆两个人倒了两杯开胃小酒后，便先行离开。
巴伦博伊姆看着工作人员离开的背影,不由得轻轻一笑,将手中的开胃酒抬起，抿了一口后，对着何深开口道。
“何，我听了你的演奏，但是我没有听过你整体的一个诠释，我听我的朋友，一位在CBB古典音乐杂志里面做乐评的那位，听他说，你的作品之中，其实单手作品并不算特别的惊艳，但是你的整体非常的惊艳，是这样吗？”
何深点头，面对巴伦博伊姆没有任何一丝丝自己不如他的感觉，只是微微点头，同样抿了一口开胃酒，缓缓开口道：“是的”
“我的贝多芬奏鸣曲,我所想要展现出来的，便是一个整体的形式，以贝多芬的视角，观察贝多芬的音乐，以贝多芬的一个成长线，作为自己的方向，注重音色的处理，整体情绪的划分。”
巴伦博伊姆若有所思地点头，伸手将放在一边的雪茄剪拿起，剪开了他手中的雪茄。
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随口吐出一团烟雾。
“音乐整体的成长吗？很有趣的想法！”
“你的这个想法想法很有趣，我听了你的音乐，特别是你的贝多芬田园奏鸣曲，以及贝多芬黎明奏鸣曲，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两首作品之间的关系。”
“这两者你用了一个小型的对照，将两者之中共同的部分演绎的特别注重，将两者不同的部分，则表现出一股进化的感觉。”
“这个感觉很是奇特！”
“因为你的作品之中,在某些地方的音乐暗示,给的特别足，这种音乐暗示，我很喜欢。”
“但是……”
说道但是，后面的话一般都不会是什么特别好的话。
巴伦博伊姆看着何深，目光紧紧地锁着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口中的雪茄，将口中的厌恶随口吐出。
烟在空气中凝结，随后缓缓飘散，并没有飘向何深那边。
很明显，巴伦博伊姆特意避开了何深，防止何深不喜欢烟味。
他看着何深，继续开口道。
“但是我觉得你的演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粗糙！”
“明明你可以坐到更好，应该可以达到更高的一个层次，达到完美无缺，没有任何一丝丝漏洞的模样，但是你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不喜欢那种完美无缺的感觉，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我听着你的音乐，总是感觉少了一点点什么……”
“当然，我知道你音乐最重要的，便是整体的一个诠释，非常注重整体对于音乐的表达，但是你的音乐之中，细节上还是差了那么一丝丝。”
“就是差了那么一丝丝，让我感觉到非常的难受。”
“难受到我第一时间，便过来找你，想要跟你说这件事！”
“我感觉你的音乐之中，没有和声！”
说罢，巴伦博伊姆放下手中的雪茄，将雪茄夹在两指的中间，整个人侧仰在椅背上，看着何深，等待着何深的回应。
他已经跟何深说了，说何深的音乐之中，没有和声的概念，现在就看何深他对于音乐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
因为这个没有和声的概念，可能是人家故意做出来的一个模糊，故意让和声的概念模糊，更贴近一丝丝整体故事的方向。
更容易让观众感觉到，这个是贝多芬在讲述他自己的故事，而并非一个音乐作品。
何深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巴伦博伊姆，摸着自己的下巴，缓缓进行思考。
为何巴伦博伊姆说他的音乐之中没有和声的概念？
自己在弹奏音乐之中，最注重的便是和声！
音乐起源于和声，终结于和声。
不管是早期和声内音乐，还是后期和声外音乐。
这些音乐之中，全部都有和声的一个概念。
为何，巴伦博伊姆他说自己的音乐之中，没有和声？
这个说法很奇怪。
并不是正常情况下会说的一个说法。
何深犹豫了片刻，看向巴伦博伊姆，缓缓道：“巴伦……”
“丹尼尔，叫我丹尼尔就可以！”巴伦博伊姆伸手，拒绝了何深的称呼，示意他叫自己的名字。
何深自然没有拒绝，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再此开口道。
“丹尼尔，我没有听清你的意思，为什么你觉得我的音乐之中，没有和声的一个概念？”
“那么你认为，什么是和声的一个概念？或者说，什么叫做和声？”
巴伦博伊姆听到这里，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奇怪的表情。
他在试图引导何深。
何深在音乐中大部分的诠释他还是蛮喜欢的，因此他作为一位弹奏贝多芬几十年的老牌钢琴家，并不吝啬于教导何深音乐上的东西。
何深看着巴伦博伊姆，想了想，迟疑地开口道。
“我觉得，应该是就是类似于和弦的进行之类的，我需要弹出和声的那股感觉，应该就是弹出和声在前进的时候，所必须带有的那一股感觉。”
“比如说从开始，走到半终止，从半终止回到原始的位置，再从原始的位置，走向全终止，这个就是我对于和声的一个想法。”
“和声感觉贯彻于音乐整体之中，每个地方都有一点点，关于和声的那一股感觉！”
“这一股感觉非常重要，我对于音乐之中的这一股和声的感觉，也是非常的看重，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巴伦博伊姆看着何深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何深，目光中带着一丝丝的惊讶以及迟疑。
随后，便是思考。
他沉浸在思考之中，无法自拔。
两个人一时间就这么沉默了下去。
就在何深纠结要不要直接开口跟巴伦博伊姆解释他音乐中和声东西的时候，一边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他将一份炸猪排递给何深，又给巴伦博伊姆递上了一份前菜，沙拉，还有牛排。
“巴伦博伊姆先生，您的牛排好了，以及这位先生，您的维也纳炸猪排好了，请慢用。”
“来，试试看你那个维也纳炸猪排吧，味道还不错的，每一位第一次来维也纳的人，我都会推荐他们这道菜！”巴伦博伊姆突然笑了笑，暂时放弃继续思考，而是指着何深盘中的炸猪排道。
说罢，他没有等何深动刀叉，自己便先行切了一块自己盘中的牛排，咀嚼了起来。
何深看着巴伦博伊姆开动后，也看向自己面前的炸猪排。
维也纳炸猪排跟国内的炸鸡排很像，这个炸猪排是将猪肉用力捶打，打成一层薄薄的肉纸。
整体口感劲道，不会显得非常的松软。
打完后，便是华国的传统做法。
涂上鸡蛋液，裹上面包糠，往油锅里一炸。
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而这个，便是维也纳炸猪排的主要做法。
何深尝试了几下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整体炸猪排的口感很滑溜，外壳酥脆，不会显得糟糟的。
油感也很少，有点类似于天妇罗的那种感觉，不会太油。
特别是配上一杯开胃酒的时候，那个味道简直绝了。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吃着，吃到快结束的时候，巴伦博伊姆再一次开口。
他抬头看向何深，语气非常严重地开口道。
“何深，我想了许久，我才发现你所理解的和声，跟我所想的和声，并不是一个东西！”
“我所想的和声，是一个乐团的和声！是整个音乐厅之中的和声感，而你所想的和声，大部分为音乐之中本身所带来的和声感。”
“这两者并不是一个东西。”
“我所想要展现出来的，是钢琴作为乐团的存在，而并非是一个单独的乐器！”
“我之前的表述不是特别的准确，我觉得你缺少的，应该是乐团感！”
“那一种，将钢琴作为乐团，在众人面前展示的，乐团感！”
“这种感觉，你没有！”
“当然，如果你愿意学，那么我就会教你！”
说罢，巴伦博伊姆将盘中的菜快速扫光，起身前往记账。
记账完成后，他回到座位上，看向何深，语气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你想学吗？今天晚上吃完饭，刚好消化一下！”
“好！”
何深没有任何犹豫，放下刀叉，直接起身，跟着巴伦博伊姆向着楼下走去。
两人跟随着专车，再次回到了维也纳金色大厅，音乐厅还没有关闭，里面还有一点工作人员正在里面进行最后的清理。
巴伦博伊姆对着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后，便带着何深来到了音乐厅后台的位置。
在休息室内，放着一台小型的三角钢琴，给接下来的演奏人员热手用的。
舞台用的钢琴，已经被推了回去，音乐厅的大门也锁上。
就算巴伦博伊姆是顶级大音乐家，也不好强行开门。
不过不管怎么说，三角钢琴对于何深够用了！
就算这只是一台，整体只有音准标准，音色比较普通的练习用钢琴。
巴伦博伊姆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坐在了钢琴之上。
没有任何起范，没有任何准备，便将手中的键盘，缓缓按下。
当……
当……
当……
这个依旧是贝多芬的田园，这个何深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个田园奏鸣曲。
巴伦博伊姆将其重新演奏了出来。
整体的感觉跟何深完全不一样，但是又说不上哪边不一样。
就是感觉，两个人弹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巴伦博伊姆并没有直接全部弹完，而是在弹到三四十小节的时候，停了下来，看向何深，目光无比的认真，对着他开口问道。
“看懂了吗？我跟你之间的差别？”
“……”
何深沉默，没有回答。
他感觉到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还是有一点茫然。
突然间，他猛地想起了之前巴伦博伊姆说过的，乐队感。
这个乐队的感觉，让何深瞬间抓住了什么，抓住了贝多芬奏鸣曲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
这个特点，他之前完全没有展现出来的一个特点。
何深不由得将自己的眼睛闭上，思考着巴伦博伊姆的音乐。
巴伦博伊姆看着何深闭眼，也没有感觉到奇怪，只是随口说道。
“音乐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音乐声音应该怎么样去表现，音乐内里的逻辑性，音乐与哲学之间的关系。”
“音乐本身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声音，音乐本身所要展现出来的逻辑性与哲学性非常强。”
“这个音乐为什么从这个地方起，又为什么会归于那个地方。”
“音乐在乐队之中的表现力，究竟应该如何。”
“这些，你都应该去思考，应该去考虑，为什么我会这个样子演奏？”
“我之前曾经担任过指挥的职位，不，我现在也担任着指挥的指挥，越是担任指挥，我越是感觉钢琴与乐队之前的相同感越强！”
“奏鸣曲与交响乐，也有非常强的联系关系！”
“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去思考这一点。”
“能够自主思考，这一点非常重要！”
巴伦博伊姆说完后，便不再说话。
何深也只是继续思考。
过了大概几分钟后，何深才缓缓抬头，看向巴伦博伊姆，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巴伦博伊姆让开了位置。
何深坐在钢琴之上，按照之前巴伦博伊姆所说，将手放在钢琴之上。
首先这个低音的开头，这个D，如果放在乐队之中，究竟应该是什么？
沉重，平缓，保证节奏。
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定音鼓，以定音鼓的形式展现。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低音提琴。
或者说……
两者合二为一？
何深想了一下，手缓缓按下。
咚……
咚……
咚……
声音从钢琴之中流淌而出，一股跟何深之前音色完全不同的感觉，瞬间走了出来。
明明都是同样的一颗音，但是何深在有意识模仿乐队的时候，音乐的感觉，便不再是一个单独的钢琴。
而是一个乐队！
低音鼓，以及低音提琴缓缓拉动。
随后，第一小提，以及第二小提的音色，插入其中。
主旋律出现！
两次重复之后。
何深的手抬起，并没有继续弹下去。
他在思考，思考之后应该怎样去诠释。
是否可以……
何深的目光微微一变，他想了片刻，将自己的手再次抬起，放在钢琴之上。
嗡……
这个音色，不再是小提琴的音色，也不再是任何弦乐的音色。
在这个地方，何深所给予钢琴高声部的音色，则是一个长笛的音色！
长笛悠扬，随后单簧管，双簧管，巴松管的音色，呈现四部和声的姿态，进入其中。
第二次的重复，何深将音色再次变更。
变更成了小号，长号，圆号……
何深看着面前的钢琴，目光不由得微睁。
感觉变了！
音乐的感觉变了！
何深感觉自己不再是弹奏一个钢琴，而是在操控一个乐队！
他便是乐队上的指挥，操控着音乐整体的前进。
这个感觉，非常舒适！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何深猛地看向边上的巴伦博伊姆，看着他，目光充满难以置信。
这个音乐的感觉，自己居然弹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坐到。
只是被巴伦博伊姆随便点了几下，自己在音乐上就增强了这么多？
巴伦博伊姆也很意外地看着何深，他完全没有想到何深对于音乐的理解力这么强。
只是跟何深随便说了一下，甚至没有说这个地方应该在乐队上对应着什么部分，他就自己坐到了！
并且，做的感觉并不差，甚至感觉还非常不错！
除了音乐之中可能少了那么一点点的细节。
乐队方面的细节。
但是这个细节必须得要是那些乐队指挥才能够注意到的细节。
毕竟他们的耳朵比这些只弹钢琴的要好很多。
他们对于乐团本身之中的平衡感特别的看重。
因此，巴伦博伊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口道。
“多了一点点，你所展现出来的长笛，这个乐器在音乐之中的分量占的多了那么一点点，这个分量太多了，让人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突兀，与管乐团的氛围不符！”
何深又弹了一遍：“这样呢？”
巴伦博伊姆摇头：“你后面的圆号，你圆号所展现出来的音色，不够完美圆润，你可能需要多听一点点交响乐，增强你对于音乐的感知。”
何深：“这样呢？”
巴伦博伊姆：“还差一点点，你看这个地方……”
两人再次试验了几次后，巴伦博伊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
“这个只是你的第一次尝试，后续能够怎么样，全部都看你个人的想法。”
“如果你整体全部都可以练就成这个样子的话，我觉得你可以重新录制一版新的录音。”
“回到录音室里面，好好休整一下你之前的录音。”
“我觉得，你可以做的更好！”
“你也值得更好的成绩！”
说罢，巴伦博伊姆笑着拍了拍何深的肩膀，准备离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了何深的身边，将口袋里的一个名片递给何深，装作不在意地开口道。
“我在明年会有一场巡回音乐会，贝多芬专题的音乐会，上半场我会演奏贝多芬的奏鸣曲，下半场贝多芬的协奏曲我找不到人，如果你愿意，等你有空的时候，再来给我看一眼你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的诠释！”
“我期待着你在之后，能够给我一个更好的答案！”
“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更好的答案，那么我会给你一个，更满意的成绩！”
“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满意的成绩！”
说罢，巴伦博伊姆笑着转身离开，在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身转头对着何深开一个玩笑，笑着道。
“哦对了，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音乐厅快要下班了！”
说罢，巴伦博伊姆便消失在何深的视线之中。
而何深，看着面前的钢琴，目光逐渐变得无比的认真。
这一个方向他之前并没有特别的发展。
单首作品一直卡在Lv10的等级没有办法提升。
现在，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那一个瓶颈，正在缓缓松动。
通往完美的路线，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
什么叫完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完美无缺，才叫完美！
自己在贝多芬最重要的乐队性上丢失了太多，自然而然没有办法达到完美。
但是现在……
自己找到了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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