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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葵是在医疗舱醒来的,醒来时望着周遭的白色,她陷入短暂的茫然。
记忆里清醒时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漫无边际的黑暗压境,这是人体失去意识的前兆,醒来时她便躺在了医疗舱,医疗机器发出有规律的滴响,说明她的生命指征已恢复正常。
当所有的记忆涌进来,向葵身体里的防御机制启动,她猛地坐起来,警觉地望向四周。
还好,她的身边并没有学校的卫兵,也没有人准备将她押向军方的审判庭。
只有医疗机器人正在缓慢地移动,她只是被当做一个普通的突然出现身体状况的学生,被迅速地送到这里治疗。
向葵戒备地观察着四周任何动静,确定目前的自己只是比较丢脸而已,绷紧的身体肌肉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孩子,你醒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医生步入向葵所在的医疗舱房间,他儒雅的脸上架着一副斯文的眼镜,不过细看他的脸,会见到镜框后的人工金属眼球,所以也就并不奇怪,他的绅士感会被设计的如此恰到好处,他就像商店橱窗后的假人,腔调、体态、举止言行都被精心调试,只是遗憾的是,唯独缺了一点“人”味。
这位面目友善的医生是个仿真机器人。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向葵疑惑,眼中的警惕依然没有散去。
态度亲和的仿真人医生淡淡往后瞥她一眼,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填写着她的病例,纸上的字体简洁漂亮,堪称艺术品:“你在检测室不幸晕倒了,昏迷整整四个小时。”
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轻点几下,查看着她最新的身体数据,口气轻快道:“好消息是,你受损的大脑在这四小时深睡眠中得到了有效的修复,所以不会耽误你接下来的训练日程。”
“只是,还有个坏消息。”
他的金属眼球诡异转动,朝向葵投来警告的一眼,“孩子,精神力检测并不适合你,再有下次,我不确定你会在深睡眠中醒来。”
听闻这坏消息,向葵被突然涌上来的沮丧压垮,整个人显得消沉颓废:“为什么呢?就因为我是个普通人吗?”
就因为她是普通人,所以她的大脑无法输出,甚至无力承受这种强度的能量入侵,不过一个小小的精神力测试,几乎所有人都是状态正常地出来,唯有她,竟然不堪一击地进了医疗舱,四个小时后才醒来?
向葵觉得自己很糗,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没用多了。
“你是普通人没错。”医生语气遗憾地下了诊断,紧接着口风陡然一转,“不过,又没那么普通。”
向葵不甚明白地望向他。
“这么说吧,你是联邦军校成立以来,第一个因为精神力测试而陷入晕厥的学生。”医生斯文地推了推眼镜,金属眼球里带着隐隐的探究,“就这点来说,你并不普通。”
“孩子,你对你的身体好奇吗?”
医生站起来,面向她,他脸上的微笑和身上的白大褂都闪现着医者的仁爱,可他那略带蛊惑的语气又让人怀疑这位医生或许是个动机不纯的科技狂人,他看似真挚地说:“或许,我们可以一同联手,挖掘一下你身体里的真相?”
向葵当然不可能天真到点头答应。
除非她真的很想被押送到审判庭,继而被送到星际最森严、所有罪犯听到都会闻风丧胆的顶级监狱??潘多拉监狱。
在联邦军校的入学资格上造假可是大罪,她的余生有可能都要被关在监狱里服刑,直到监狱认定她进入衰老期,不再具备伤害社会和他人的能力。
“抱歉医生,我并不想成为满足别人好奇心的实验体,我仅剩无几的自尊心不容许我这么做。”向葵身手利落地下了医疗舱,一张平凡的小脸被医疗室内银白的灯光渲染得更加苍白,她的表情带着冷静,并不见女孩患病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怯弱,“我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的身体不会再出问题。”
医生向门口伸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向葵便不做犹豫地向门口走去,直到身后儒雅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哦等等。”他像是才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有介绍过彼此。”
向葵转身,对上医生含笑的眼睛,他态度友好地说:“孩子,我是莫耳博士,小心些,别在训练中受伤,否则你还会在这里见到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向葵虽然觉得这位仿真人医生有些话多,不过对方如沐春风的态度,又让她不那么讨厌。
“列卡星,伊格。”她腔调冷静地自报家门。
“久仰大名,伊格同学。”莫耳博士笑意加深,“隔壁那个脏器严重受损的小伙子,就是你的手笔了?”
“博士,我已经接受过学校的惩罚。”向葵表现得强硬,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如果他下次继续羞辱女性,我还是会选择用拳头捍卫女性的尊严。”
莫耳博士仍旧保持着浅浅的微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军校的这股风气由来已久,是该有人站出来整顿了。”
因为这位谈吐怡人的莫耳博士,倒也抵消了向葵对医疗站浓重消毒水的抵触,她经过隔壁房间,透过玻璃,见到了躺在医疗舱内面如死灰的布里南,对方闭着眼睛陷入睡眠,因此错过了可以狠狠奚落她的好机会。
向葵只是淡瞟一眼,没什么情绪地离开了。
生怕自己身体的秘密逃不过那些高精密仪器的窥探,向葵脚步匆忙恨不得用飞的速度离开,她没有留意到莫耳博士所在的房间内,这位谈吐优雅的博士对着全息投影上,她的一系列身体数据,神情沉迷专注,紧接着发出了轻轻的甚至于带着不可思议的喟叹。
“哦,他真应该来瞧瞧。”
他泛着金属质地的眼睛掠过惊艳,痴迷地喃喃,“多么完美的,战士的身体??”
“她杀戮时的画面,一定很美。”
所谓坏事传千里,向葵在精神力测试室内晕厥送医,这个消息在校园内不胫而走,几乎每个一年级新生都知道了,就连那些看见过她之前教训布里南的二年级女生,也在纷纷打听她的近况,听说她只是拳脚厉害,但毫无精神力的普通女生,不由露出遗憾的表情。
以为来了个传奇女生,可以为受过窝囊气的军校女生扬眉吐气一番,结果也不过如此。
军校讲究纪律和实力,至少在所有人的固有观念里,拥有精神力是星际强者的必备要素,缺了它,就算身体素质再强悍,也不配进入强者的行列。
向葵如今就是这么个尴尬的状况。
当她在自己的公寓苦苦思索她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时,光脑滑入一条来自校方的消息??
刺龙预备队第一轮选拔结束,名单出炉。
向葵毫不意外地在名单之中看见了丽弥和布里南的名字,他们的精神力都达到了在学生中高高在上的2S级,名单中的其他人精神力也都在S级以上,有的处于S级和2S级之间的临界状态,毋庸置疑,名单中的这批人是一年级新生中能力最出类拔萃的。
军校精神力测试很少有学生会出现毫无精神力的状况,最不济也如尤金这般,觉醒了精神力,但精神力微弱,处于鄙视层的最末端。
如今,向葵取代了尤金,成为所有人都可以放肆嘲笑的对象。
就如弗雷担心的这般,有人开始合理质疑向葵的军校入学资格,扬言这样的废物完全是浪费联邦军校宝贵的资源,就应该快点踢出去,换那些有实力的人进来。
这种喊着让“让那个废物伊格快点滚”的不友好流言在布里南出了医疗舱,恢复正常的训练后开始发酵,最后闹到连一贯怕事不担事的尤金都站出来,为她舌战群雄的地步。
代价是被胖揍了一顿,还是最后赶到的丽弥将他从拳头雨中救出来,不过她的拳脚功夫不如向葵,也只能做到救出被围殴的尤金,甚至自己的腰背还挨了几拳。
向葵拎着一盒披萨去探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尤金。
尤金愁眉苦脸坐在他的公寓沙发上,那张被揍得开花的脸被机器人管家贴满了医疗胶布,丽弥站在一边,也是神情落寞,她将伊格视为朋友,没想到如今她顺利进入刺龙预备队,朋友却名落孙山,还陷入如此被众人欺负的境地。
相比起来,正在吃着披萨的向葵反而是神情最轻松的,她享用着美食,沉默地听完尤金复述的挨揍全程,当然也没有错过那几个肇事者的名字。
那些人,平时都和布里南成群结队出现,是他的拥趸者。
如今布里南那小子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进了刺龙预备队后就走起了低调路线,为了不惊动校方,自己不亲自出来挑衅,只是做幕后霸凌的策划者,让跟随他的那帮人站在前头替他出气。
“现在后悔找错靠山了?嗯?”
向葵拍掉手中的碎屑,站起来,不客气地捏尤金那张肿起来的脸,还故意施力捏在他的伤口之上,痛得他嗷嗷叫唤,她的表情和语气一样冷漠,仿佛长了一颗冰冷的心脏:“你看,替人出头也要讲究实力,在这里动嘴皮子就想赢过别人,那是痴心妄想。”
她毫无同情心地拍拍他的脸:“这顿揍,你挨得不亏。”
尤金被欺负地眼睛都红了,抱着被子缩在沙发上,只露出一颗肿胀的脑袋,格外委屈:“还有没有天理,我帮你,你还捏我??”
“没实力还强出头,这可不是军校的生存法则。”
向葵坐在他对面,一双绿眸平静幽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尤金,以后可别犯傻。”
尤金讪讪,悟出她语气中的深意,缩着脖子,不再做声。
“以后都离我远点吧。”向葵说道,“你们应该和强者为伍,而不是和废物一同沉沦。”
她总是时不时语出惊人,丽弥和尤金吃惊地双双望向她。
不管刚结交的同伴如何反对,向葵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军校生活,随着第一周的结束,第二周密集且高强度的训练正式拉开帷幕,由于还没有细分专业,所有的学生必须通过严苛的体能关,否则,就会在学期末,被学校通知退学。
男生们在课上挥汗如雨,忍受着一个个魔鬼教官的厉声训斥,课后,靠着看向葵笑话来恢复元气。
最近在学生们口中传播得最多的流言便是有关向葵的入学资格。
不知道是谁从校方招生处获知,联邦军校历年的招生有个潜规则,就是会留出几个名额,特许给予星际那两百多颗星球中最末流的星球,这些星球因为自身实力不济,滞后的教育资源跟不上帝国的发展速度,往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出不了一个军校生,如果按照正常的招生流程,来自这些星球的孩子是万万不可能拥有入学资格的,但帝国为了平息这些星球潜在的愤怒,也为了展示陛下的仁慈,在每次的招生中都会招揽少量来自这些星球的学生,希望这些孩子成为火种,为自己暗淡的出身地带来崭新的希望。
本年度,那几个被学校优待的星球里,便有常年在星际毫无存在感的列卡星。
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列卡星的伊格就是这么走了学校的后门,被招进来的。
而事件中心的向葵,也是从别人的口中才得知,她的父亲就是靠这么个军校的漏洞口子,将她,或者准确地说,将弗雷塞了进来。
不过,这条不成条文的招生规则一经流出,还是在学生当中击起不小的水花。
但对向葵来说,可并不意味着好事。
她在校园的各处感受到了太多并不友好的视线,虽然没人再质疑她的入学资格,但这也意味着,暗地里撺掇着要她退学的渣滓只会越来越多。
毕竟,欺负弱者,可是军校生残酷日常里唯一的快乐来源。
向葵甚至能从他们的窃笑中感受到那直扑而来的恶意:校方向这些末流星球的学生敞开大门,可若中途退学,那就不是学校的错,只能怪他们自己水平太菜,给了机会也站不住脚跟。
“13号,伊格,出列!”
格斗教学课上,教官纪梵锐利的视线巡视全场男生女生后,最后的目光投注到向葵脸上,声线冰冷:“你负责擦拭这批武器,保证这些武器在上课期间不遗失损坏,如果出岔子,我唯你是问。”
人群中静寂无声,人人身姿挺直不敢乱动,但那些乱飘的视线,却泄露了众人无情的嘲笑。
这是一项极不平等甚至带有侮辱性质的任务,因为格斗课上,所有人都手执光剑,用最低频度的光能,组队后和虚拟全息战士对打,这种程度的PK对决甚至要比真人格斗更激烈,因为这些虚拟全息战士身经百战,是高等级格斗玩家。
若能赢了他们,进阶拿到最高分后,便可以上纪梵教官的私人格斗课,享受一对一教学。
纪梵是帝国一等一的光剑格斗高手,巅峰时期,甚至在整个帝国,找不到对手。
如今,虽然其持剑的右手在与虫族的战争中被虫族砍断,他从前线退伍,到联邦军校教学,哪怕如今只是个单臂的残废,也没人敢当面讥笑他是废人。
就算用的是左手,他也还是可以睥睨他人,完全不必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也正是如此,所有人才会为了他的私人教学课名额抢破了头,毕竟最后的幸运儿要经过几轮极其激烈的竞争,打败所有虚拟对手,才有资格持剑站在他面前。
而在这角逐那个名额的节骨眼中,向葵却被单独取消了竞争资格,沦为一个只能在一边干看着、做些琐碎杂事的杂工。
同学们都在看她笑话,唯有丽弥和尤金,两人心有不忍地看向她这个曾经的同伴,很想帮她,却没有能力与教官反抗。
向葵出列,她的表情岿然不动,默然几秒后声音清亮地开口:“长官,我想留下战斗。”
纪梵教官听闻,阔步走到她面前,一张肃穆刚硬的脸正对着她,视线凛冽如刀:“没有人告诉过你吗?身为战士,你的天性是服从上级。”
“你们每个人都一样!”
他那闪烁着尖锐锋芒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昂首挺胸的年轻人,声音如雷贯耳,轻松将他们的胸膛穿透,务必让他们感受到联邦帝国顶级教官不容挑衅的威严。
“所有人都记住,长官没有义务告诉你行动的理由,就算长官要你们赴死,你们只能说‘是’。”
“在战场上,只有死亡和前进,若违抗长官的命令,你们活下来的下场就是被押送到军事法庭,听明白了吗?”
那些毫无人情味的冰冷字眼一字一字入耳,令胸膛微震,却没人敢当众提出质疑,因为这就是以铁血的纪律闻名星际的联邦军校,在这里,荣誉高于一切,一旦选择站在此处,便是选择放弃个人的自由,将血肉之躯献给帝国,从此只为荣誉而战。
向葵目视前方,和众人一齐齐声高喊:“明白!”
“再说一遍。”
“明白!”
“再说一遍。”
“明白!”
一声声响彻云霄的“明白”回荡在宏伟的阿罗约训练场,当现场沉寂下来,每个年轻人都被震慑到不敢动不敢说话时,纪梵教官铁塔一般的身躯站定在向葵面前,他沉着脸再次询问:“士兵伊格,长官的命令,你是否明白?”
向葵保持着目视前方,毫不迟疑地回答:“长官,我明白。”
“你还有异议吗?”
“报告长官,我没有。”
她抬腿出列,孤独的背影向着众人,走向对面堆积成小山似的武器。
于是,当宏伟的阿罗约训练场上无数光剑闪烁,劈出道道银光之时,向葵只是形单影只地站在训练场之外,一边用特殊材质的布料擦拭着光剑的剑柄,一边干巴巴地望着场上热火朝天的比拼。
尤金身体基础薄弱,又没有格斗基础,在与虚拟战士的比拼中最先落了下风,几乎是单方面地被追杀。
他持光剑的手在颤,望着猛扑而来的虚拟战士,节节败退,只差大喊“救命”。
向葵看得出来,他恨不得夺了她的差事,宁可在边上看热闹,也不愿意下场被殴。
丽弥的情况稍微好些,但也打斗得十分辛苦,她支撑的时间只比尤金长些,但也八斤对八两,谁比谁都好不到哪去。
虽然很想赢,但他们都缺乏格斗天分。
向葵的格斗天分却是与生俱来的,海嘉校长秘密为她送来的保姆海蕊,实则是维多人鱼族的女护卫长,多年来在母亲海娜缺席的情况下,是她亲手抚养向葵长大,并秘密传授她所有的贴身格斗技巧。
海蕊自从得知向葵铁了心要去联邦军校,而母亲海娜绝食数日奄奄一息,私下央求了耶林,耶林有一日带着她离开了,杳无音讯了好一阵。
母亲后来告诉向葵,海蕊如今与她在一起,在完成保护向葵的使命后,她又忠诚地陪伴在母亲身边,用心地照顾着她,倘若向葵未来一无所成,海蕊的余生也会在囚禁中度过。
不过向葵依然清晰记得,幼时,海蕊在夜晚陪伴她入睡时曾欣然提起,向葵是绿珊海的女儿,所以她的身体天生就涌动着绿珊海源源不断的能量,只要绿珊海蓬勃地在天地之间流动,那能轻易掀起风浪的力量就不会断,足以护她周全地长大。
向葵不知道海蕊的话是否掺了水分,这位亲切的保姆阿姨说话总是神神叨叨,她喜爱向葵,为哄她开心,常说些让她心花怒放的话,也不能太当真。
此刻,向葵空有一身真功夫,却无法救朋友与水火,她只能沉默地擦拭着光剑上已呈暗红色的血渍,当下一把捡起的光剑剑柄沾着更多血渍时,她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剑柄上都沾血?这血看上去也不新鲜,像是陈年的血,是谁的血?
有人向她走来,高大的阴影完全遮挡了加洛星的光,他黑色的军靴被擦拭得铮亮,那上面,甚至可以倒映出向葵木然的脸。
“不用怀疑。”他似乎有读心术,很清楚向葵此刻的心理活动,“血迹的主人,都已经阵亡。”
“他们中的幸运儿,或许可以葬在雷曼墓园,忌日时还能在地底下喝一□□人送来的美酒,更多的倒霉蛋,死无全尸,横尸在荒星野外,最终湮灭成宇宙的砂砾。”
向葵讶异地抬头,看向纪梵教官,却因为蹲着的关系,只能仰望他轮廓清晰的下巴,那上面,甚至还有一圈新长出来的胡渣。
他陈述时的语气平淡,但莫名让人听出一股悲凉。
那是一个在战场侥幸生还的战士,对往日那些前仆后继死去的战友的同情。
可就是这个人,在数十分钟之前,却对着所有年轻人慷慨激昂地说,在战场上只有死亡和前进,长官若要战士赴死,战士也必激昂死去,无需二话。
这听上去完全是两个人的语气,令人倍感诧异的是,却从同一张嘴说出来。
??他明明憎恨,甚至,畏惧着死亡。
她有些失语地望着杂乱堆放着的百来把光剑,那些血迹斑斑也许见证了一个战士的垂死时分,然后她抬起脸,看向格斗场上那群稚气未脱的同龄人,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光剑来自残酷的战场,并且,曾属于一名为帝国而阵亡的战士。
“你们从战场上把它们捡回来,又废物利用了??”
向葵尽管心中震撼,一贯冷静的脸却毫无波澜,她面无表情地问:“长官,学校的财政已经紧张到这份上了吗?”
纪梵长官冷冰冰睨了她一眼,用仅剩的左手拄着手里的光剑,不怒自威道:“你对学校很不满?”
“还是??”他放慢了语速,冷厉的眼神变得危险,“针对我个人,有看法。”
向葵已经开始严重怀疑,这位阴晴不定的长官患有严重的战争创伤,也不知道她哪里令他那么看不顺眼,第一节课就将矛头对准了她。
“长官,我对您没有任何偏见。”
她语气轻快,往年在海盗星,父亲阴险多疑,兄弟姐妹争风吃醋互相倾轧,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知不觉已经成为除格斗外她最擅长的能力,几乎成为她的生存本能。
她低眉顺眼,又面容真诚地道:“能够擦拭先烈的血迹是我无上的荣幸,虽然没法上场格斗有些遗憾,不过现在能够为他们做些微薄的小事,我为我们列卡星赛尔家族感到骄傲。”
如果要为自己的角色扮演打分,向葵会慷慨地给自己一个满分。
她现在有点明白纪梵长官为什么选择她了,因为这种无聊的需要不断重复的差事,也就只有热爱闷头干活的列卡星人能做,换做其他星球的少爷小姐,都会抱怨这活太闷太没趣,进而罢工不干。
纪梵长官站在她身侧,对她诚实的回答倒是勉强满意,生硬地下命令:“那下节课,你就继续擦,不得怠慢。”
向葵肚子里咬牙骂了他一声“魔鬼”,面上还是维持着一个新兵对长官绝对的服从:“长官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经过这番交谈,她对这位独臂教官倒也没有太多怨言,倘若他人品恶劣,视人命如草芥,就不会特地离开教学区,跑来对她解释这些光剑的来历了。
感觉到教官的那一点点人情味,向葵便决定不再埋怨对方,反正格斗课学的那些皮毛,她五六岁就掌握了,现在上场,反而要烦恼于如何藏拙,教官的安排倒是替她省去了麻烦。
想开了,她便不怕脏不怕累地蹲下,只本本分分做手里的事。
面前搁着百来把光剑,她目光随意横扫过去,角落一把陈旧的沾着血迹和奇怪黏液的光剑吸引她的视线,那把光剑有些年头了,剑柄处的古朴纹饰被磨去了一部分,令它看上去比其他的光剑更陈旧粗糙,可那与众不同的厚重感又在瞬息间令她燃起一点兴趣。
向葵专门走了两步,抽出了那把光剑。
那沉甸甸的光剑就在她手中,剑柄上除了血迹,还黏着浓稠的克姆虫族的□□,哪怕过去了好多年,剑柄仍旧散发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味,向葵并不嫌弃,她的双眼灼亮,爱不释手的目光在这把光剑的每个细节处流连,直到在剑柄的最上面,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地方,见到被人工整刻上去的两个字母。
??L.m。
是这把光剑主人的名字缩写吗?
向葵若有所思,沉淀着时间尘埃的字母令她没有第一时间抹去剑柄上脏污的痕迹,而是鬼使神差地食指扣在了光剑的凹槽处??那里有触发这把武器的激光开关。
不过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刚才她就试过,好几把都坏了,就算能用,光刃时亮时暗,也不稳定。
不过这把剑的生命力显然要比她预计的更强,当她悄然凝神,指腹用力,“嗡”一声,强劲的白光自剑柄射出,也在瞬间,如悄然驾到的神邸之光,点亮她湖绿色的双眸。
向葵异常欣喜。
她仿佛看见了弥漫着硝烟和厮杀的战场上、这白色光刃猎杀那些虫族畜生时锐利的锋芒,这种痛快果决的杀戮,是她内心隐隐向往的。
她的嘴角愉快地勾起,眼神太过专注,以致没有注意到本来已走开、正准备回到格斗场的纪梵教官身形一僵,突然转过身体,黢黑的眼睛暗沉沉向她看过来。
事实上,他并没有在看向葵。
他过于深沉的视线,正直直盯着那把古旧却在向葵手中焕发新生的光剑,白刃的强光倒映在他眼底,他的唇抿得死死的,像是正拼命克制着某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