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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猜到她要采集什么。
他昏迷醒来的第一天,她拿着一把刀往鱼尾里植入了电击器。当时他暴怒的挣扎,过程中撞碎了房间里唯一还算值点钱的水晶奖杯,奖杯底镌刻着“特优生”字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特优生?
阿妮采集了他的血液,鳞片,发丝……她捡起奖杯残余的底座,满手腥红,一边洗手一边把“特优生”上洇着的鲛人血迹洗干净。
那个碎了的水晶奖杯就放在鱼缸旁边的矮木架上。
阿妮的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她松开牙齿,伸手抚摸麟耳后那条红肿了的窄隙,鲛人浑身发抖,用力箍住她的手。
“放了我。”麟说,“让我回去,让我回第八区。我会报答你,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什么叫好日子?”阿妮问。
她第一次在水下说话,声音传递过程中,冒出小小的水泡。
麟居然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怪物解释“好日子”,他昏了头,用给人类的圈套:“有很多钱。很多星币。很多……很多男人。”
“这有什么用?”阿妮好奇地追问。
他一时语塞。
阿妮反扣住他的手,低下头,雪白的发丝在水中飘荡。拟态成女鲛人之后,她拥有的力量比人类身躯更为强大,她按照星网和书上介绍的,用湿滑的鱼尾绞住对方。
细细的鳞片彼此摩挲。
这种摩挲的细微轻响在水中近乎于无。但麟却被迫听到了,他长着半透明外骨骼的耳朵抵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直透神经,麟喘息着,红了眼圈:“放、放开,你不可能打开我的……”
他说得是繁衍锁。
阿妮用手摸索着,对方这条鱼尾上伤痕斑斑,肌理紧绷,要不是有电击器,随时都会翻脸抽碎她的身体。她找不到要采集的地方,麟强烈抵触,连一点缝都不愿意打开。
咚咚咚——
就在此刻,两人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别人。老头子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妮儿?”
阿妮看向门口,分神的刹那,掌下的鱼尾猛地反缠住她,像是要逼人窒息般勒住她的腰身,挤压的力道能碾碎人类的肋骨和内脏。
麟猛地掐住她的脖颈。
鲛人孤注一掷的力气十分巨大,阿妮脖颈的皮肉变得青紫,咔哒一声,像是颈骨直接碎了。麟睁大眼,看到白发少女扭过头来看他——
是真的扭过头。她的头像是被拧掉了。
“妮儿?”老头子嘀嘀咕咕地念叨,“不知道一整天在闹腾什么……”
阿妮似乎这才意识到头掉了,她连忙扶住脑袋,脖颈裂开的地方流出粘稠的、肉粉色的液体,这些粘液堵住裂隙,很快把她的脑袋固定住。
她看向蓝发鲛人。
麟完全呆住了。
他湛蓝的眼睛满是错愕,恨意和怒火被骤然叫停,这双漂亮如玻璃弹珠的高傲双眼尽是空白。
阿妮靠近了几寸,浅粉色的眼珠快被他的睫毛戳到:“为什么这么生气?我要好几天才能修复好。”
麟猝然回神。
为什么生气?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湛蓝眼睛里很快又充斥怒火,他埋头要咬断对方的喉咙。阿妮却有防备地躲开了,用等同成年女鲛人的力量,反手将麟桎梏住,她不知道鲛人这么爱咬人,于是用力捂住他的嘴,不死心地寻找正确的繁衍方式。
麟的反抗无济于事。
直到水淹没了地板太多,从门缝流出去。阿妮也没有发现他的鱼尾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外面再次响起了老头子的敲门声。
这次更急促了,伴随着“妮儿!不许浪费水!”
阿妮松开手,从玻璃缸中离开。
她离开水中,身体迅速变回人类少女的模样。她湿着白发,擦了下身上的水,一边套衣服一边道:“我知道。”
外面没动静了,阿妮穿好衣服,看到原本的水位低了一半,麟沉在水底,蓝色长发挡住了肩膀和表情,只看得到他急促呼吸时颤抖起伏的胸廓。
她无功而返,一边收拾东西拖地,一边思考这件事,拖干水迹到一半,忽然说:“我可能过几天要杀了你了。”
“……”麟没有什么反应,半分钟后,他嗓音沙哑地轻轻嗤笑了一声。
“我在你身上得不到信息。”阿妮擦干地上笔记本的水,“你一点也不配合我。我只好去海蓝大学研究新的目标。”
“……”麟咧开嘴,想连骂带笑话地讥讽几句,脑海中霎时闪过破碎奖杯上“特优生”的字样。他停住了,说,“你考上了……?”
“嗯。”阿妮看着字迹被洇得不清楚的笔记本,掏出一只新的笔往下记。
海蓝大学给人类的名额只有五六十个而已。
“你一个贫民窟的小丫头,怎么可能……”麟脱口而出,他说到一半嗓子一阵发痛,一条鱼居然呛水,偏过脸咳嗽了好几声。
“那里有很多鲛人,应该说,那里全都是鲛人,对吧?”阿妮道,“我不能带你去上学,只好杀掉你。”
麟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年纪轻轻的小鲛人被她抓住、让一个怪物折磨的画面,有些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阿妮写完了记录,重新戴上星网手表,在不记名的黑网上查阅了一下鲛人身体部件的价格。就在她记忆价格时,听到麟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骗我吧?”
阿妮歪了下头,无辜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猜?”
麟咬了咬牙:“有繁衍锁在,你就算抓住再多鲛人,也得到不了你想要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怪物除了生孩子之外到底想要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人类没有这个概念,你可以查一查繁衍锁是什么,越是年轻的鲛人越难以打开……我可以配合你。”
最后这几个字让他觉得难以启齿,说完就闭上嘴不再看她。
阿妮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她对鲛人完全未知,唯一样本就是面前的麟。她用手指敲了几下星网页面,似乎改变了主意。
她隔着玻璃看了看蓝发鲛人:“好啊。我可以在你的脑袋里植入一个能爆炸的微型芯片,如果监测到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她打了个响指,粉色眼睛带着活泼的笑意,“嘭地一声,可以吃鱼了。”
“……”
“不过你可以进入海蓝大学吗?”阿妮问,“据说对鲛人也有筛选机制……”
麟盯着她看了两眼,自暴自弃地哑着嗓子说:“我是那里的老师。”
阿妮愣了一下,忘了模拟情绪,平淡无波又字眼清晰地吐出一句:“哇、哦。”
“……有什么不好相信的!”她阴阳怪气似的回应,麟听得气急败坏,“要不是我半个月前受邀任教,怎么会遇到你这个怪物?你以为谁会莫名其妙路过第三区、莫名其妙地从空中掉下来——”
阿妮把手抵在唇前:“嘘。被老爹发现,他一定把你大卸八块,每一根头发丝都挂出去卖了。”
麟忍着气沉默下去。
-
在他的脑子里植入芯片后的第三天,她收拾好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带着麟跑了。
“请不要在本列车上杀人、抢劫、贩卖器官——”
“请不要携带违反星际法的货物——”
“本次行程费用已自动扣除,祝您旅途愉快。”
她提前坐上前往第八区的空中舰车,昂贵的车票花光了阿妮这些年来最后一点积蓄。她一遍遍数着星网ID后面的余额,认真计算还差多少能交得起学费。
忽然间,她肩膀上靠着的那颗蓝色脑袋动了动。
麟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轻轻地说:“没钱?”
“嗯。”阿妮点头。她伸手整理了一下麟的围巾。
麟从那次星舰失事之后就很虚弱,只有在水里还能有点力气配合研究。他的伤从来没有养好——不如说是一直在伤上加伤,现在要维持陆地形态跟在她身边,每天都非常辛苦。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但起码现在活着,他还能感觉到难受。所以能休息的时候,他都闭上眼睛靠着这个小怪物睡觉。
这种票价很低的空中舰车几乎不查身份,阿妮用自己的星网账号买了两张。麟的外表太惹眼,人类不值钱,但鲛人可是难得的好货,她翻出围巾和帽子给他遮掩了一下,加上及腰的蓝发掩饰,路过的人看不出他的真实种族。
麟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冷潮的呼吸擦着阿妮的脸颊。她听到对方说:“我有。”
阿妮从包里找了找,把她当时没收的所有证件拿出来,包括麟的星网手表、XX资格证、各种卡片,不认识的鲛人语证书若干。
麟伸手点了点一张薄薄的卡片。
阿妮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和指甲,心想应该剪掉指甲并且买个手套。她收回视线,把卡片取出来,贴在星网手表后面读取了一会儿:“诶……虹膜验证,验证完不会自动报警吧?然后就有你的家人朋友知道你失踪是因为被我抓住了,把我……”
“报警你会杀了我么。”
“那当然。”她的手指摸了摸对方的发根,深蓝发丝遮盖着一道小小的伤痕,那是微型炸弹的植入伤口。
麟低低地哼了声,凑过去验证。
卡里的余额转进了阿妮的星网账号里。
他闭上眼,额头抵着她的白发,虚弱又嫌弃地说:“下次换好一点的车,我讨厌这里的空气。”
“二级氧气,海蓝星大多数人都用这个啊。”
阿妮无所谓的说完,肩膀上的深蓝色费劲地挪了挪,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事上耗费力气表达不高兴,一口咬在她脖颈上。
阿妮吸了口气,轻轻“嘶”了一声,半个月了,她跟麟越来越相处不来。就在她思考这时候作为人类会不会生气时,视线里忽然闯入一幅可疑的画面。
那是舷窗外的另一列空中舰车。
破败老旧的下城区灰色背景中,它正脱离了空中的既定轨道,燃烧着,飞驰着,冒着硝烟和无数串电火花,如一条失控的翻滚蛟龙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