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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星第三区,垃圾窟,一个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太阳好不容易照过来一天,阿妮专心地在阳台晾晒自己的校服裙。
在她身后,一个抽烟的老头儿叫道:“妮儿,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义体零件的型号合适不?”
阿妮松开手走了过去。老头儿只有脑子和肺是原装的,其他地方都是机械义体改造,眼球一扫,半空露出一个显示屏来。
阿妮低头帮他仔细挑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显示屏上的植入广告。上面写着“宇宙最火直播狩猎游戏分区选拔将于……”
阿妮盯着广告看了一会儿。
老头儿的眼睛是义眼,广告直接植入在眼球上。他自然地跟着看过来:“参加这玩意儿的都是一帮找死的家伙。不过……”他嘿嘿一笑,“直播挺好看的。”
阿妮问:“找死的家伙?”
“那可不。”老头儿抽了口烟,“各个种族的都有,为了基因进化药剂。那帮高级行星的大人物都为这个杀得头破血流,咱们普通人去了能好么?”
阿妮托着下巴:“有我没见过的种族吗?”
“当然有啦。妮儿,你才见过几个宇宙种族啊,也就宇宙一型人类和宇宙二型人类吧?连海蓝星的鲛人都没见到呢。这里头可见世面了……对了妮儿,你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没?”
“下来了。”
“上学”是很金贵的一件事,很难想象一个住在垃圾窟三不管地带的贫穷“家庭”,居然会顺畅无比地提到“录取通知书”。
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别人没眼光,老说你基因缺陷白化病养不大,还得老头子我眼神儿好,养得妮儿聪明能干,从外头捡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你有出息,录到哪儿去了?”
阿妮打开自己的星网手表,把录取页面调出来。
上面写着“海蓝大学”。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老头儿看得一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他的义眼已经扫描到内容,自动帮他检索“海蓝大学”——以鲛人族为主的海蓝星顶级学府,位于这个星球富人聚集、贵族遍地的第八区。
那里有海。
有没被污染过的、纯净的海洋。
等他反应过来开始大呼小叫的时候,阿妮已经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很暗,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遮住了一切自然光线。
房门咔哒一声锁上,阿妮摘掉星网手表关机放在门口。
屋里只有一张很窄的小床,一个小小的桌子、板凳。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古老纸质书籍,纸质笔记本,产于20X5年的原始铅笔和钢笔,几乎可以称之为上上世纪的古董。
房间不小,但是可用的地方太少了。许多东西都拥挤地堆积在了一起,给房间最中央的东西腾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的鱼缸。
强化过的坚硬玻璃、几次净化过的昂贵水源、输送特级氧气的高级泵……这些东西的价值能让所有住在垃圾窟的贫民干一辈子。
透明的玻璃缸里,有一个鲛人。
他睡在里面。
这个巨大的鱼缸对他来说如同囚牢,他的嘴被紧紧地塞着,那是一个圆球,从球体内延伸出一种粘稠物质,粘合了他尖锐的牙齿,堵住了他的舌头和咽喉。鲛人有一条长长的银色鱼尾,鳞片细腻闪耀,上面留有一些“研究”过的痕迹。
阿妮走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从水里游上来,趴在鱼缸边,深蓝的长发落在肩背上,盖住一片白皙且肌理匀称的躯体。
鲛人盯着阿妮。她也任由对方盯着,从地上捡起昨天记录到一半的笔记本,抽出一支削的尖尖的铅笔,继续写了几个字,说:“我的样本还不够。”
她耳畔响起激烈的水花声。
阿妮撩了一把被他扑湿的白发,走上去,从脖颈上拉出一个钥匙挂坠,用钥匙打开了他的口枷。
钥匙拧开的同时,口枷内机械运转,粘稠的封口物缩了回去。
鲛人用力地把口枷吐掉,咬着尖尖的牙齿:“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能彻底拟态成鲛人,要知道鲛人族的一切。”阿妮想了想,居然很正经地回答他,声音清脆平静,“包括外表体征,传承基因,繁衍方式……生育价值,之类的?”
“生育价值!”他的双手按在鱼缸边缘,身体前倾。美丽的眼睛里露出凶狠逼人的冷光,他嘲讽道,“你不会忘了鲛人是不通婚种族吧?就算你把我抓住,把我关起来……还侮辱我,也不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以为你会珍惜自己能说话的时间。”阿妮摇了摇头,将他吐出来的口枷捡起来。
“……”
阿妮清洗了口枷,重新设置了开锁状态,看向鲛人。
“……等一下!”
他的手狠狠地扣着鱼缸,尖锐的指甲几乎刻进玻璃里面,但此刻却没有能力凿碎囚牢,撕碎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儿。
“你不问话就结束了吗?”他的指甲收拢,几乎刺进肉里。
“我确实要问你一些问题。”阿妮看着他,“除了我昨天在你身体里挖出来的三个芯片之外,你身上还有别的定位装置吗?”
“你就问这种傻子都不会回答的问题?”晶莹湛蓝的双眼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充满高傲,像在看一个白痴。
阿妮敲了敲鱼缸:“这是例行询问,你要记住,我每次都会问你,你可以不回答。”
鲛人将半张脸重新埋进水里,瞪着她的脸。
“这半个月我已经录入了很多基本信息,现在到了该尝试的时候。”阿妮看了看他,在鲛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突然脱掉了上衣。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
不通婚种族也有着对宇宙人类的基本礼貌,而且她是女性。
扭头到一半,鲛人才猛地想起处境,于是又恶狠狠地转了过来。
阿妮只穿着内衣,肤色苍白,身体健康。就在她对上鲛人目光的那一刻,这个人类少女的外表陡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锁骨上生出细碎的点点银白鳞片,色泽跟鲛人的尾巴一模一样;精巧的耳朵变得质地软韧,一层珊瑚似的外耳骨骼从旁边生长起来,耳后裂开一条隐蔽的、薄如蝉翼的缝隙。
那是用来呼吸的鳍。
阿妮粉色的眼睛转了转,观察鲛人的表情。
他愣在了原地。
她现在的外表几乎跟陆地上的鲛人一模一样。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妮伸出手,手指变得格外修长,指甲尖锐,指缝带着一层薄薄的肉膜。
“看来我的初步拟态还算成功。”阿妮突然靠近他。
他一时不防,没有躲开。少女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深蓝长发,这一次,他从中体会到了近似同族的巨大力量。
阿妮抓着他的头发,跟他眼对眼、鼻尖轻碰,低声说:“你是我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好礼物,是我模拟鲛人的第一个研究对象。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怎么样?我看起来。”
他那双高傲刻薄的眼珠颤了颤。
蓝色睫毛迅速擦过她的脸颊,鲛人想扭开头,被死死的抓住。成年的女鲛人力气巨大,性情更为残暴,恍惚之间,他以外自己面临着一位同族。
“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阿妮重复说,她的语气像恳求,甚至有点可怜和无辜。
鲛人有点发抖。
他知道这是一个古怪的女孩。自从半个月前发生那起该死的星舰事故,就被这个女孩想尽办法地控制了。
“你,”他说,“你这个怪物。你怎么可以、怎么能……”
外表更改和实质变化,他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阿妮的手没入他的蓝发,尖锐的指甲像是下一刻就能剖开他的脑袋。她说:“我想听正面回答。”
鲛人却死死地闭上了嘴。
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根本不是简单的外表变化,而是真正变成了一只陆地形态的鲛人。……没关系,只是陆地而已,只有腿的话根本就不算是……
阿妮抬脚跨入了这个对她来说太深的玻璃缸。
一个普通人类踏入水中,会被鲛人轻而易举的杀死。哪怕这个鲛人的尾巴上绑着控制他的电击器,哪怕他受伤多日没有养好,连水都离不开。
他惊诧地看着阿妮。
下一瞬,一条跟他一模一样,美丽璀璨得如同艺术品的银色鱼尾在水中展开,忽然间卷住了他的尾巴。
有那么一刻,鲛人是真觉得世界不如毁灭掉,自己还不如疯了。
阿妮卷着他压在玻璃缸底,开口在水底跟他说:“有没有哪里是我没学到的?”
鲛人在水底急促的呼吸,他愤怒地张开嘴,咬在阿妮按着他的手臂上,尖牙留下一条血纹。他的声音在水底带着鲛人标志性的轻微啸鸣:“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宇宙人类吗?你到底要对着我研究什么?!”
“我很像个人类吗?”阿妮好奇地问。
“……”他要疯了,恨恨地说,“不。你像个怪物。”
“我不是人类。”阿妮没有生气,解释道,“我没有同族了,我就是最后一个……嗯,怪物。我们种族没有雄性,我只能。”
她停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雄性灭绝了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阿妮道,“我研究了你这么久才学会变成这样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模拟过宇宙人类,你知道么,随处可见的那种。我模拟了十八年。”
她看起来很高兴,话也比平常要多:“宇宙人类非常多,样本量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研究起来很容易。我没遇到过那些打过基因药剂、或者突变的人类分支,只会模拟成普通的那种。普通的宇宙人类根本承载不了我的繁衍任务。”
“……什么?任务?”
已经星海历第八纪元了,居然还有人说这么神奇的话。
“繁衍任务。”她却很认真地回答了一遍,“我快要灭绝了,你听得出来吧?我需要知道你能不能为我生孩子。”
这句话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类女孩说出来的,他只会嗤笑一声,连嘲讽都懒得开口。
但这句话从一个忽然变成同族的怪物口中说出来——
他这次就算是死也要跑掉,等不及养好伤再翻脸了。对于维护血统纯净的不通婚种族来说,要是这个怪物真的跟他能生孩子——他会疯掉,一定会,如果被外族玷污,他一定会想办法杀掉她。
鲛人用力挣脱她纠缠的尾巴,向上游去打算冲离水面。植入进身体的电击器嗡得响了一下,下一刻,他的长发再次被抓住,一个身形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水中低语特有的轻微鸣啸在透明的鳍边响起。
她的唇挨住了鳍,贴着柔软的裂隙:“水要被你扑腾空了,这些水很贵的。对了,你叫什么?”
一股微热的触感滑过细细的鳍线。他恍惚之间以为是女鲛人的分叉舌头,但并不是,阿妮还没有研究透,她的舌还是人类的样子。
他剧烈的呼吸着:“你这个疯子,鲛人有繁衍锁,根本不可能和外族交、交……”这个有文化有教养的贵族鲛人说不出那样的话,恨恨地咬了咬牙根,“放开我,我会跟你一起想别的办法。”
他委曲求全地骗起人来。
阿妮却不受骗,执着地问:“你叫什么?”
“你关了我半个月,挖了我的定位芯片,放过我的血,拔过我的鳞片,到现在才忽然问我叫什么!”
“你叫什么?”她百折不挠地继续问,少女的声音柔软又坚定。
阿妮用牙齿撬动鳍的缝隙。
这是她从书上看来的,她不是女鲛人,只能半参考书、半靠本能地寻找鲛人的繁衍方式,来获取这个种族的更多信息。
怀里的雄性似乎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他挣扎地更加歇斯底里,不顾身上的伤。他崩溃的叫声震得小书桌上摆件倒了下来,扑翻出去的水淹没了地板,以及地板上散落的纸张。
他疼痛的吟叫,鲛人特殊的嗓音让人鼓膜突突跳动:“我叫……麟。我叫这个……你这样是不可能……成功的,你不要急……”
“我叫阿妮。”她回应似的说,“我没有急,我只是要先采集你身体里的一些东西,是你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