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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七扭八地写下一个‘大’,因为运力不对,墨水洇成一团。
谢钰在一旁静静看着,虽一语不发,却气势极盛。
沈椿抵受不住撒谎带来的巨大压力,一把撂下笔,垂头丧气地说了实话:“我骗人了,其实我不认字,就连三字经都是刚学的。”
她既窘迫又慌乱,既窘迫大字不识又谎话连篇的事儿被倾慕之人逮了个正着,又慌乱骗婚被发现之后的下场:“你会把我送进庙里吗?”
谢钰低头看了她片刻,神色泛着冷。
方才母亲问他日后是否会同她和离的时候,他其实更倾向于不和离——因为这不合礼法,长公主说她不孝不悌的那些事儿,到底也只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证便做不得数。
只要沈椿没犯七出三不去的大过,他并不欲做个抛弃妻子的无义之人,但沈椿的人品和性情还有待考察,所以他并没有把话说死。
沈椿出身乡野,不通高门大户的规矩,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很大的问题。谢家固然规矩大,条条框框多,这也意味着不需要宗妇多么机巧灵便,一切按照章程来就是了,死记硬背个三年五载,她只要肯用心,总能学会,他也有耐心等妻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助手。
——他素来高傲,可以忍受妻子的缺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承恩伯府和沈椿可以欺瞒愚弄他。
便是昭华公主之尊,这会儿也被他整饬的禁足了三个月,沈家一家胆子倒是不小。
那日沈椿落水,他信手把人捞上来,皇帝先问承恩伯沈椿性情如何,是否读书习字,明显是有保媒之意,众目睽睽之下,沈椿衣衫不整地被谢钰救起,这名声儿已经毁了,沈椿若不嫁谢钰,便只能去庙里当姑子,承恩伯亦是无法,当着圣上的面儿便说沈椿知书达理,天赋不在沈信芳之下,假以时日必能学有所成。
皇帝听完果然龙颜大悦,当即把沈椿指婚给了谢钰——想想也知,若当日承恩伯实话实说,皇帝就算再想下谢家颜面,也不会指个大字不识的女子。
指婚之后,谢家便按三书六礼走着婚礼流程,谢钰亲写了求婚启让媒人送来沈家,沈椿也回了一封应答帖子——字迹清丽娟秀,对仗工整,明显也是找人代笔的。
好好好,好一个沈家,好一个沈椿。
说出去谁敢相信,号称长安第一玉郎的谢钰,居然被愚弄着娶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
谢钰一语不发,神色却冷极,已然动了真怒。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纱窗被风吹弄的沙沙声刺挠着耳朵。
沈椿自己做了亏心事,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低着头等他发落。
轻轻的叩门声忽的传来,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女官在外询问:“三郎君,长公主让娘子去堂前把方才的家规背诵一遍。”
沈椿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长公主的厉害脾气她早就听说过不止一回,谢钰一般把她大字不识还骗婚的事儿告知她,这位公主估计当场就要把她给休了,这对沈家可是天大羞辱,他们会不会直接把她浸猪笼?
谢钰冷冷扫了她一眼:“我来查验便是,不劳母亲费神了。”
女官在外迟疑了下,到底没敢说什么,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沈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帮自己圆场,这时候她大气儿也不敢出,两只手紧紧捏着衣角,悄悄抬眼看着她。
良久,谢钰终于开了口,再说话时俨然是一副审犯人的口吻:“对外宣称自己识文断字,是你提出的,还是沈家?”
“是我爹娘...他们说长安城里的丫鬟都能识字,我身为沈家嫡长女却大字不识,家里丢不起这个人,后面皇帝老爷把我指婚给你,他们为了我能顺利嫁进谢家,更加不敢走漏风声...”沈椿小声嗫喏,又道:“但是我也不好,我也帮着他们骗人了...”
她三言两语就全招供了,肩膀一垮:“你打算怎么办?”
听她这般说,谢钰面上的冷淡终于消融了些许,长睫低垂,思索了一下量刑。
长恩伯府是主犯,他自不会轻纵,但沈椿...他难得有些头疼。
谢钰忽的提笔悬腕,写了一篇格式极标准的文章,哪怕沈椿不怎么识字,也能感受到他落笔生花,写出来的字极有风骨。
沈椿却直觉不好:“这是...什么?”
谢钰徐徐收完最后一笔,波澜不兴地道:“和离书。”
沈椿一下白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钰瞧见她的慌乱神色,却仍面不改色地道:“我还未曾落款。”
他随手把和离书折好:“你我本是阴差阳错才成婚的,日后若实在不能成为夫妻,大可在这份和离书上签下名字,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神色平静:“当然,若你对我有何不满,也可在这封和离书上落款,一走了之,届时我必不会阻拦。”
他又道:“即便你我和离,我也会寻一宅子将你妥善安置,你若不再嫁,我便
按月给你份例,负责你的生老病死,你若再嫁,我也会为你出上一笔嫁妆,令你在夫家有靠。”
作为被骗婚的一方,谢钰这事儿处理得堪称光风霁月,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儿来——但实际上,无论这件事他如何处理,他人都没有反抗的权利,自始至终他都占据主导地位。
如此淡漠,清醒,高高在上,这便是谢钰。
沈椿从他的话里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何况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她垂头闷闷地道:“我知道了。”
见她应答痛快,谢钰轻嗯了声,略缓了缓神色,淡道:“今日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母亲那里我也会为你遮掩,你照常读书识字便是。只是还有一事...”
他折腰坐下:“之前承恩伯府对外宣称你走失之后,被县城一户秀才人家收养,所以略通诗文,既然你不识字,想必这段身世也是编造得了。”
他眸光清明,洞若观火:“既然如此,你在被沈家找回来之前,究竟长于何地?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是什么身份?有哪些经历?”
谢钰并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但沈椿之前的经历都是承恩伯府编造的,谢钰对这位枕边人的了解可谓一片空白,他断不能让这种隐患一直留存,最起码也该知道些基本经历。
问完这些,他微抬眼,双目定定地看向沈椿。
很快,沈椿的身姿就像是绷紧的弓弦一样,双拳紧握,她似乎很抗拒跟人说起过往。
她在被沈府找回来之前,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吗?
她有些僵硬地别过头:“我,我之前在村里长大,做的都是杀猪种地的活儿,没什么好说的。”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肢体却有些僵硬,这说明她没有撒谎,只是没有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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