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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林夕的话一入耳,常洋顿时觉得如坠冰窟,除了“王爷开恩”,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事发了,且发在全京城最蛮横不讲理的人手里……
他往日没这么蠢的,或者说,没这么狠的。
只是这趟差,有资格随时问他看账的,唯有陆良平和成王两人。
陆良平且不说,这位成王殿下,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最喜欢做的事就三件,看戏听书瞧话本儿,且不说他会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会不会问他看账本,便是看了,他看得懂?
就像章俊达,觉得镰刀的价格不对劲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几句话打发了?
至于事后户部来查——时过境迁,刷锅水都被难民添干净了,谁会问他三百斤肉吃了几顿?谁知道他一顿粥里放了多少肉?
谁知道这位又懒又无能的成王不仅来了,看了,还看出问题了……
“不是说再过几天灾民就没饭吃了吗?”阿大冷笑:“我看把你宰了,就够大家吃几顿的了。”
章俊达已是怒发冲冠:“此人交给老夫,老夫亲自送他去刑部!”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是一个人、几百斤肉的事。
一处贪,处处贪,层层贪!
按说这种事,该顺天府管才对,但常洋就是顺天府的人,且涉及灾民,多看重都不为过!
皇上和各部打了那么久的官司,挤牙缝似的给灾民挤了点粮食出来,就是用来喂这些蛀虫的?
别忘了现在这些灾民,就是梁王克扣赈灾款捅出的篓子!
常洋面如死灰,四肢瘫软的被人拖上马车。
章俊达也没心思继续看下去了,拿了账本,令人赶了马车直奔刑部。
林夕对楚栗道:“从今儿开始,账你来管。”
管账的事,楚栗虽不擅长,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恭声应下。
林夕又道:“安大人。”
安以寒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楚栗咳嗽一声,对她狠使眼色,才忽然醒悟林夕叫的竟是自己。
这个过于陌生的称呼,让她愣了一愣才躬身道:“卑职在。”
虽然并不明显,但对一惯沉稳端庄的安以寒来说,已经算是明显的失态了。
林夕自然不会介意,道:“明儿我不一定会来,这里的事交给你。”
安以寒愕然抬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声应是。
林夕转向其他人,道:“陆良平现在不在,若他来了,告诉他,爷我信不过他,让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安大人的安排,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若觉得她是女流,与她共事不舒服的,另谋高就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传言都说这位爷行事荒诞,还真是……名不虚传。
在座都是有品阶的官吏,让他们听一个女人使唤,没谁会觉得
舒服,却没人敢开口反对——常洋身上溅出来的血,这会儿还没干呢!
事儿撂出去林夕就撤了,只留下端午和一二三继续在这儿帮忙。
回去还是颠的要命的马车,林夕扶着车窗稳住身形,叹气:“明儿我还是骑马得了。”
“明儿不是不来吗?”
“第一天,怎么也得去帮忙镇镇场子啊,当甩手掌柜也不能太过分不是?”
陈硕挑眉:“你不是很心疼这些灾民吗?怎么又要做甩手掌柜了?”
“古人云,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林夕敲敲自己的脑门:“我这里,乱七八糟的点子是有,但论把它们执行下去的本事,一百个我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安以寒有用……我要整天呆在那儿,才是添乱。”
陈硕无语:“偷懒都能偷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没谁了,还古人云……哪位古人云的?”
林夕毫不心虚,语气咄咄逼人:“你念过书吗?你知道几个古人?我告诉你你知道谁是谁吗?”
陈硕冷哼:“你不就怕表现的太积极,皇帝以后继续派你的差吗?懒就是懒,借口还多。”
“我是皇子,”林夕理直气壮:“我懒也有饭吃!我哥养我一辈子!你自己不会投胎怪谁?”
陈硕抱起胳膊闭目养神:“懒得理你!”
“我才懒得理你!”
……
晚间,慈宁宫。
宣帝进门就听到林夕的声音:“……其实特别好认,右耳朵尖尖上有白毛的,是咩咩,四个爪子有一个是黑色的,是咪咪……”
“什么咩咩咪咪的,”太后道:“别乱给哀家的小乖起名字!”
柔声唤道:“小乖?”
四肢雪白的小毛团极给面子的抬头,“咩”的叫了一声,声音软软糯糯,奶声奶气,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林夕不甘示弱:“咩咩!”
咩咩——小乖没理,一个虎扑压在咪咪身上,两小只滚成一团。
太后大乐。
林夕好不郁闷:“它哪里乖了,明明这么凶。”
正想把这喜新厌旧的小东西拎过来教训一顿,就看见宣帝过来,忙站起来:“皇兄。”
见过礼,宣帝看向他们母子俩关注的焦点。
两只长得极为相像的小狸猫,正滚在地毯上打架:爪子举得高高,嘴巴张的大大,就是软绵绵的落不到实处……
林夕心虚道:“我就弄回来给母后解个闷……”
宣帝道:“没说你的错。”
宣帝来了,便有宫女太监上前,将猫儿抱走,开始上膳。
宣帝道:“听说你撤了顺天府通判,把赈灾的事儿交给宫里的女官了?”
林夕不满道:“又哪个耳报神告我的刁状……嘴巴这么快!”
“朕想知道你的事,还需要别人来告状?”宣帝冷哼:“你不是怕办砸了差事,想让朕给你兜底吗?如今又嫌朕盯着你了?”
林
夕闷闷不吭气。
宣帝道:“问你话呢!”
“不让我用女官,你倒是给我派几个得用的啊,”林夕愤然道:“你自己说,我身边除了安姑娘,还有可用的人吗?”
“你身边没人可用,怪朕?”宣帝气乐了,道:“你看看宫里的那些皇子,哪个身边没养几个门客,没笼络几个世家子?
“你再看看你……除了一个武夫,一个戏子,你还有谁?你活该你!”
“人家说皇帝不差饿兵,”林夕怒道:“你让我给你办差一个人都不给,你还骂我……”
见宣帝又想动拳头,太后忙岔开话题,劝道:“不管怎么说,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个女儿家,确实不像话,听母后的,明儿寻个由子把她换了,让你皇兄另给你派个副手。”
林夕余怒未消:“不换!定都定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别犯倔,”太后温声道:“你要觉得脸上过不去,哀家帮你把人唤回来就是。”
林夕道:“母后你也觉得,女人做不成事吗?”
“不是女人做不成事,”太后叹道:“而是这世道,女人想做男人的事,难。
“你啊,是没尝过底下人阳奉阴违的苦头……以寒有才我是信的,但你想让她帮你,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她还太年轻,镇不住。”
林夕闷头不吭气。
人是自己养大的,太后能不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这是准备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只得摇摇头,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太后也好,宣帝也好,原都从小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偏生林夕打从会说话开始就是话痨……白天坐在饭桌上要叽叽咕咕,晚上躺在怀里也要叽叽咕咕,怎么管都管不过来,倒是他们受他影响,习惯了私下吃饭的时候闲聊几句。
只是这次,林夕话却少的可怜,除了偶尔给太后挑下鱼刺,就只埋头吃饭。
他话多的时候,宣帝看不顺眼,他不说话,宣帝更看不顺眼,没好气道:“还在想差事的事儿?吃饭就好好吃饭,天塌不了。”
林夕乱没形象的用筷子戳米:“皇兄,你以后能不能别给我派差了?”
宣帝不悦道:“怎么?做这么点事,累着你了?”
“我怕我当差了,”林夕闷闷道:“你就当我是臣子,不当我是弟弟了。”
宣帝手上动作顿了顿,不耐烦道:“吃饭!”
夹了一块林夕最爱的香菇,粗鲁的放进他碗里。
林夕低声咕哝:“皇兄你刚刚忘了用公筷……”
宣帝额头的青筋又开始跳。
太后干咳一声:“吃饭,吃饭吃饭……”
……
出了慈宁宫,陈硕迎上来。
林夕递上一个纸包,陈硕打开,里面是一只半温的焦黄烤鸡。
陈硕挑眉。
林夕从上面撕下一根鸡腿,咬了一口,道:“今儿御膳房烤的鸡不错……母后和皇兄都不吃这种油乎乎的东西,便宜我
们。”
陈硕摇头,撕下另一条腿,道:“刚刚没吃饱?”
“吃是吃饱了,但还可以再吃一点,”林夕道:“吃胖一点,遇到灾荒也能撑久一点嘛!”
“什么样的灾荒能饿到你头上?”陈硕道:“哪天皇上养不起你了,我养你。”
“呸,”林夕不屑一顾:“你自己还吃我的呢!”
陈硕懒得理他,换了话题:“你常说罪不及家人……这次怎么把连坐都弄出来了?”
林夕精神微振,道:“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
“嗯?”
“巴蜀那帮人,敢对梁王出手,未必不敢来京城。”林夕道:“京城虽然城门大开,谁都可以进,但到底要路引,要勘验身份……想要大批大批混进城,还有比假装难民更快的吗?”
陈硕挑眉:“所以你才把难民全部挪出去?”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林夕道:“那么多衣食无着的人乱糟糟挤在京城,不管是对灾民,还是对京城百姓,都不好。”
陈硕不置可否。
林夕继续道:“别有用心的,里面或者有,或者没有,但最好是当成有来看。”
“今儿分保甲的时候,我让安姑娘已经粗粗筛过一遍了,身边没有老幼同行的,没有村邻作保的,看气色不似久饿之人的……都做了记录。
“但是目标太多,我哪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所以才有了连坐。规矩里有一条,不经允许不得离开本甲范围……”
陈硕已经明悟,接道:“一人犯错,全保逐出,举报者免。”
如此下来,若里面真有心怀不轨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什么都做不了。
“换了是我,”陈硕沉吟道:“若真想做点什么,会故意犯错,或促使同保之人犯错,好离开安置点。”
林夕道:“皇兄强令之下,各地对灾民都有赈济,他们换个地方便有饭吃,反而是京城内外,除了安置点,灾民无处可去。”
陈硕颔首:“所以真正的灾民,离了安置点便会投奔别的地方,而别有用心的,则会设法回到京城,或停留在附近……你的意思是,派人盯着那些人?”
“不愧是我师兄,”林夕道:“一点就透。”
陈硕道:“这种事,你不是更应该告诉你皇兄吗?”
“这些事,有的是人跟他说,用得着我多嘴?”林夕道:“他做他的,我做我的……算是以防万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