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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林夕到太后宫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太后正在制香,见他进来,令人捧来银盆洗手,道:“难为成王殿下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来看一眼。”
林夕笑嘻嘻喊冤:“儿臣回宫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母后,谁知进门就被皇兄叫去一顿臭骂……母后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饿死我了!”
太后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吩咐人传膳,又道:“你皇兄没留你一起用膳?”
林夕笑道:“留是留了,不过儿臣更想跟母后一起吃。”
就着太后洗过手的水洗了把脸,又用茶水簌了口。
一时间晚膳上来,林夕又开始告状:“刚刚皇兄还骗我,说母后今儿茹素,我若是过来,母后还要担心我吃不好……亏的我没应,明明就有酒有肉。”
太后微微一笑,道:“今儿我是茹素,不过我茹我的素,你吃你的肉,有什么相干?”
她已经用过了,这会虽陪林夕上了桌,却并不动筷。
“就是,”林夕道:“佛祖哪有那么小气。”
胭脂亲自端了一道菜上来,笑道:“这是王爷先前惦记了许久的风干鸡,陛下专门派人南下寻了会做的厨子,今儿才出了第一锅。
“原是送去陛下那边的,结果王爷您没在,陛下便令人送了过来……王爷尝尝地不地道?”
御膳房端出来的东西少有不地道的,林夕吃的眼睛发亮,连连称赞。
他前世最爱这口,这一世虽然胎投的更好,山珍海味吃个遍,风干鸡这种东西却因过于粗陋并不在他的菜单上,如今才终于吃上……味道比记忆中好了不止一点。
毕竟是千挑万选的食材加上千挑万选的厨子。
太后好笑道:“他连京城都没出过,知道什么地道不地道?”
林夕理直气壮:“我觉得好吃,它就地道。”
太后亲自给他盛汤,道:“好吃也不许多吃,我听底下人说,那厨子为了入味,一把咸盐一把咸盐的洒……你父皇就是因为爱吃这些腌制的东西,才会老来头痛,整夜整夜睡不着,你莫要仗着年轻,胡乱糟蹋身子。”
林夕应一声“知道了”,原想将不大的一碟全数下肚的,如今只吃了一半就没再动筷。
吃过饭,又被按着把了一次脉,喝了安神汤,太后便催他回去休息。
林夕好生感动:“还是母后对我最好。”还以为这边也少不了一通埋怨训斥,谁知道这么轻易就过了关。
太后送他出门,道:“身边护卫齐全,领千余御林军擒数百草莽,还是有心算无心……若这等情形还不许你去,我不如找根绳子,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好了。”
林夕幽怨道:“要是皇兄也像母后这么明事理就好了,今儿好险没吃了我。”
太后摇头失笑,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母后是深宅妇人,一辈子都在等,早就习惯了。你皇兄一向在前面冲锋陷阵,为我们遮风挡雨…
…哪里尝过在人身后提心吊胆滋味?”
林夕正下台阶,听得心酸,回身顽笑道:“母后,儿臣降生时,有神仙跟儿臣说,儿臣有功德在身,赐一世平安顺遂,长命百岁……母后,这一世,你都不必为我悬心。”
太后低头,眼前的少年虽嬉笑着,定定看着她的那双星眸,却认真的近乎虔诚。
太后轻抚他发顶,声音轻柔:“母后信你。”
……
林夕回到院子,早有客人等着。
林琛正枯坐吃茶,见他进门,忙起身行礼。
林夕招呼他坐:“怎么了?”
林琛知道他的脾性,也不绕弯子,请过安直接说正事:“齐家因巴蜀一事,斩的斩,流的流,留在京城的几l个,又上不得台面……如今四姑姑身边,就只清霁一个守着。
“四姑姑虽已不再是公主之尊,却依旧是我们的长辈血亲……她身后不该如此凄凉……侄儿想求王叔在父皇面前代为说项,允我去为姑姑守灵。”
林夕敛了笑容:“难为你有心。”
这事不该找他。
本该去问太后的事,问到他头上,无非是摸不清他对齐家是什么态度,怕豁然过去惹恼了他,提前来报备一声。
道:“你要去去就是了,哪需要什么说项,皇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去可以,请旨就不必了。
齐家斩首流放的旨意是宣帝下的,长乐的公主身份是宣帝贬的……末了再正儿八经让儿子去给他们守灵算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是告诉百姓们,宣帝后悔了,齐家杀错了,长乐贬冤了?
虽他心痛长乐的遭遇,但齐家就是该死,长乐就是得废!
林琛讪讪应一声,还想再说什么,林夕擦了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明黄卷轴,道:“这里有份给齐清霁的圣旨,正好你要过去,顺路给他带过去吧。”
林琛哪里敢接,宣旨这种事,岂能转交他人?这是欺君之罪!
“放心,不会害你。我跟皇兄说了不耐烦去,他让我随便派个人,你若不肯,我让端午去。”
林琛这才小心接了。
有了这东西,自不必再去请什么旨,便有责难猜忌……他是给王叔跑腿去了不是?
拉开看了一眼,顿时大喜:“父皇封了清霁做鸿胪寺少卿?”
又觉手里的圣旨烫手起来,道:“王叔,要不您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以齐清霁的身份,便是齐家最为鼎盛之时,想要以白身谋个四品实缺也非易事,何况如今?
可谓殊恩。
可这般殊恩,却将圣旨随意交给林夕处置,可见这个恩典必是看在林夕的面子上才有的,宣帝也有意令齐家承林夕的情……他岂能截这个胡?
林夕道:“都说了不耐烦去了。”
“王叔这又何必,”林琛脸色发苦,劝道:“清霁他遭逢大变,性子难免别扭,如今他孤苦伶仃的,王叔您大人大量,别同
他计较……”
“我同他计较什么?”林夕道:“齐昌茂死有余辜,杀一万次都不足惜,他若觉得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要怨我恨我,尽管恨去。
“今儿我抓那些人,不过凑巧罢了,无需他记我的好,至于官职的事,是皇兄开恩,与我更无半点关系。”
林琛大急:“王叔……”
林夕打断道:“你不是齐清霁的好友吗?你愿意看他被迫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见我?”
林琛一时无言以对,心中惊喜都减了大半,默默收好圣旨。
哪怕林夕再问心无愧,哪怕齐清霁再明事理,也不会忘记,若非林夕,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一个进宫如同回家的宗室子弟,怎会沦落到如今满门皆丧、举目无亲的地步?
父母兄弟尸骨未寒,让他承林夕的情,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何况林夕也无需他承情,宣帝给齐清霁赐官,也不是林夕的本意。
巴蜀之事,齐清霁未必全然不知……若非鸿胪寺的职务不涉民生,他早就出言反对了。
送走林琛,林夕起身去浴房,还未靠近就闻到熟悉的药香,脚步微顿。
安以寒捧着他的衣物跟在后面,见状道:“陛下下午令人送来的。送来的太医说,此药难得,连用十年固然有洗精伐髓、安神定魄之效,平日里多泡泡,也能固本培元……有益无害。”
林夕无奈,他出生时神魂不稳,宣帝太后都以为他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这是怕他白天受惊,旧病复发呢!
……
一夜辗转。
万籁俱寂时,仿佛有惨叫哀嚎声在耳边响起,白天未曾看清的、落在粘稠血液中的惨白断掌,连指甲缝的黑泥都那么清晰,更有腥浓的血腥气死死包裹着他,连丝丝缕缕的佛香都无法驱散……
实在睡不着,爬起来打坐到天色微明,便如往常般起身练刀练拳。
他自幼习武,精完神足,虽一夜未眠,也没人看出端倪。
练刀练拳,沐浴更衣用膳,又练了一篇大字,才觉困意上涌,歪在榻上眯了一会,睁开眼睛便已将近午时。
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便秘的端午。
林夕起身洗脸:“怎么了?”
这小子嘴巴还算紧,脸却藏不住事,这是从哪儿又听了八卦回来,急不可耐的想要跟人分享。
端午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道:“今儿一早,刑部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已将剩下的匪徒一网成擒,包括攻入公主庄子的賊首……
“陛下已下令,同昨天爷您抓的那波人一起斩首,这会儿人已经压在了刑场,就等午时一到,人头滚滚。
“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挤在那儿看热闹呢!”
林夕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贺仲昨天交代的够清楚,若这样都抓不住人,朝廷未免太过无能。
“城外的难民安置点,皇上亲自题名望乡里,令地方登记入户……听他们说,望乡里的百姓高兴疯了,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城内都能听到呢!
“爷,你对他们,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林夕打断:“浑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办差的,都是皇兄的意思。”
端午嘿嘿笑一声,作势在脸上拍了下,又撇了撇嘴道:“今儿高兴的,可不止他们呢!”
“怎么?”
端午道:“临散朝的时候,皇上令人抬了个箱子上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把火烧了。”
林夕端着茶盏的手顿了好一阵,才一口喝了,放在案上。
端午正要给他续上,林夕抬手拒绝,起身出门。
端午忙捞了件外衣跟上:“爷您去哪儿?马上就该传膳了!”
“宫里闷的很,出去透透气。”
“半个多时辰前,刑部来人把陈爷他们请了去,说是要核实案情……爷那会正睡着,便没有禀告……小的先另找几l个人跟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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