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向黄月,脸上挂着轻蔑与讥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宋千逢不是奸臣?
简直可笑!
她仗着有摄政太后撑腰,独断专权,贪污受贿,纵容黄延礼在水坝上动手脚,害得无数百姓被淹死,大量良田变为瘠田。
黄月盘腿坐起,抬指抹掉嘴角的血渍,阴沉的眼神盯向徐锲,问道:“镇国公跟随宋太师十余年,她的所作所为你皆看在眼中,也觉得她是奸臣吗?”
官员们个个面露惊色,悄然打量徐锲的脸色,谁都知晓他恨女奸臣,黄月竟敢当面质问于他。
方才还吵闹的人群死寂得落针可闻。
气氛凝重,噤若寒蝉。
徐锲周遭气息冷沉,冠玉的脸模糊于光影中,唇线紧绷,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他沉默,黄月突然冷笑出声,笑声凄凉悲哀。
她在笑徐锲是只白眼狼,对不住宋太师养育他十余年的恩情,亦在笑自己碌碌无能,手中无权,不能为宋太师洗脱污名。
笑罢,黄月面色凝重,方才她将话题引到徐锲身上是为控制吵闹的场面,这般她的目的已达到,能好好将尘封的往事再度剖于人前。
“十二年前扶州与尹陵出现涝灾,家父黄延礼受宋太师举荐成为扶尹道监察御史,监督扶尹贰地修筑起一道跨域水坝。”
人群中有官员冷哼,他十二年前是扶州的一名小官吏,亲眼目睹水坝被洪水冲开的模样,如今仍心有余悸,阴阳怪气道:“黄御史监督得好啊,水坝的竹笼用发霉的劣竹,其中的石块大量掺杂着风化石,本应于竹笼中覆盖多层泥沙与卵石,也是草草了事,最终导致坝毁人亡!”
“是,这的确是家父检察失职。”
黄月没有扯谎辩驳,让开口的官员一愣。
躲在巨石后的宋千逢蹙眉,想起黄延礼便思绪万千,觉得可惜,又觉得可悲,还怒其不争。
她默默听着黄月将那段过往掀开。
“那时扶州与尹陵已遭遇过几次洪水,民不聊生,灾民众多,家父将大量精力先放于灾民安置与灾后重建上,分身乏术对修筑水坝的物料购置便松了眼。”
“水坝修筑需要大量竹料,便有竹商盯上家父,见家父不愿贪污受贿,便找上我那整日无所事事的舅父,二人合谋吃赈灾款。”
黄月说着一顿,手掌紧攥成拳,愤然的神情。
“竹商对水坝修筑颇有经验,常用好料参杂次料的法子牟利,以往修的那些小水坝都未曾出过差错,他便觉得这般做不会有问题,舅父也跟着将石料以次充好,这才酿成大错,可家父全程并不知情。”
杜知府怒道:“那也是黄延礼任人唯亲又失了监督本职,脱不了罪!”
“我没想替父亲洗罪,”黄月目光灼灼,紧接着又道:“家父发现水坝有问题已为时过晚,他本想补建水坝,但水坝竣工的消息让深受涝灾之苦的灾民们奔走相告,他怕水坝有问题会引起灾民慌乱,而且大量赈灾款被有心人悄然挪用,所剩无几的灾款不能再支撑补建水坝。”
杜知府质疑,“这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若黄延礼未曾贪墨,那他为何无召回京,直接去见了女奸臣?这难道不是黄延礼在同女奸臣分脏款嘛!”
黄月回道:“补建水坝没钱,不补建又怕出问题,所以家父一时不知该如何做,便写了封血书,按上竹商和我舅父一干人等的指印,带着血书悄然回彧都找宋太师商议,这便是为何家父无召回京,又单单暗地里找宋太师的原因。”
“宋太师知晓后,立即又向朝廷要了赈灾款,可这钱是要花在补建水坝上,她并未贪墨,都是传闻对她的误解!”
徐锲脸色阴郁,眼底满是寒霜。
黄月眉头紧蹙:“不料上天仿佛是要故意惩治一般,在水坝未曾补建好便来了场史无前有的大洪水,坝毁人亡,这件事有家父的错,但与宋太师无干!”
“若非要定宋太师的罪,也只能是她不该举荐家父作为扶尹道监察御史,而并非贪污受贿的污名!”
黄月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她眸色坚定看向徐锲,“若你们不信,还请镇国公将锦盒最底下的夹层打开,里头的东西能证明我说的都是实情。”
剑舟得了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当众将锦盒的夹层打开,里面当真有信,纸张泛黄,有些年头。
血色的痕迹力透纸背,是血书。
黄月眼眶湿润,强忍着不落泪,“家父于扶州衙属定留下许多遗本,是不是伪造,比对一下字迹便能知晓。”
在场官员们面面相觑,知晓黄月没有必要为一桩陈年旧案伪造东西骗人,更何况他父亲和宋千逢已经死好些年了,翻出这些来只能洗脱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说起这黄延礼,扶州大多官员还是相熟的。
黄延礼寒门出身,科举入仕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史书编撰,文人傲骨臭德行,在爆发科举舞弊案时,他公然跳出大骂幕后黑手是怀庆王,高呼要为天下寒门学子求个公道,结果直接被贬去荒僻的平县做县令。
被贬依旧不老实。
当时平县闹蝗灾,上头还未下令,他便急冲冲开仓放粮,后来遇上更严重的饥荒,他上报赈灾无人管,竟将所有存粮放得一干二净,被上级官员连名弹劾无令擅为,因此获罪被逮回彧都,午门斩首。
宋千逢那时还未被封为太师,听闻黄延礼的“伟绩”后毅然决然救下他,从此处于中立的黄延礼便成了宋党的一员。
窦太后摄政期间,朝臣们都看不起宋党的,毕竟宋千逢是女子,堂堂男儿怎能屈居女人之下,可他们没想到,宋千逢极其会笼络人心,宋党逐渐壮大,能同其余两派分庭抗礼。
不得不说,在黄延礼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下,宋千逢还当朝为他求情,免去黄延礼家眷的死罪,这一点极少幕主能做到,士为知己者死,难怪追随她的人越来越多。
宋千逢也是这般筹算的,其实她算不得什么高尚的好人。
那时所有人都知晓黄延礼是她的人,他出事,她若立即撇得一干二净,甚至落井下石,让她阵营中的其余朝臣怎么想?让那些中立观望的朝臣怎么想?
所谓患难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