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郑重其事,这句诺言,不仅是说与冯絮,更是她向全天下女子的承诺。
冯絮从未觉得女子可以如此耀眼,就连她自己,周身都时常覆盖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暗尘。
姜祇像是一盏明灯,不,她像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小路,诱惑着女子踏上去,即使前路未明,即使充满冒险,但脚下的实感让她无比踏实,让她不再时刻胆战心惊,害怕一朝不慎,跌落万丈深渊。
因为她知道,脚下的路,会兜住她。
她眼里的尘埃散去,眼神明亮透彻,这一刻,她无比坚定地要踏上那条小路。
“虽千万人,吾随君,共往矣。”
“好。”
姜祇握住冯絮的手,世道不堪又如何,她们自会替天下女子开出一条血路来。
时间过得很快,继姜祇接手清风寨后,此地俨然成了她的练兵场。
姜祇故技重施,在上山必经之路上设了阵法,外来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清风寨内犯了事的,不论是烧杀抢掠,还是奸淫妇孺,亦或是小打小偷,全部被关进府衙大牢,按律惩处。
县丞魏兼甚至向姜祇抱怨,“侠士啊,如今县城哪里最热闹你晓得不?”
姜祇忙着指挥娘子军摆阵,随口道:“什么地方?”
魏兼夸张一拍手,“是地牢啊!犯人都挤得没地落脚了。”
“实在劳改不了的,就拉去斩了吧。”
她眉头都不带皱的,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魏兼又支支吾吾,“这,那......您新招揽的当初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呢?”
侠士的人,该怎么处置,他这个做属下的不敢定夺。
“按律法处置,没死再滚过来给我办事。”
合着姜祇招安半天,根本不想保下二人平安无事。
“是,属下这就去办。”魏兼领命,就要告退。
“等等!”姜祇喊住他的背影,“他们犯什么事了?打家劫舍?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魏兼难得坏心思,沉吟片刻才道,“下官回去放了他们。”
他笑道:“侠士看人的眼光上乘,那俩山匪头子,细细究来,却无犯下大罪。”
“把他们送去劳改一个月。”姜祇淡淡吩咐,随后将注意力放在刻苦训练的军队上。
“好......属下遵命。”独留魏兼对姜祇的敬意更上一层楼。
如若山匪头子投靠了她,此前的事都能一笔勾销,那要法度有何用?
对事赏罚分明,治下张弛有度,行事光明磊落......
这才是他要追求的主公,奈何他如今还不能改口,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魏兼给自己打了股鸡血,又是干劲满满的一天!
姜祇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安排冯絮和费野去挖矿,其一是为了惩治他们此前漠视山寨的各类犯罪行径,其二是磨砺他们的心性,好为她所用,其三,却是将他们纳入了自己的领域内,接触核心矿场,是对他们的惩罚,同时也是对他们的考验。
此前被掳上山寨的女子,想留下亦或者归家,各自做主。
眼前庞大的娘子军队伍,像是在和传统世俗拧巴的一条缰绳,如今没有人禁锢她们,但她们也回不去了。
看开后倒也没那么悲天悯人,她们扎着马步打出的每一拳,都拼尽全力,打出的可不止愤怒,更有对往后日子的期许。
对,是期许。
娘子军无不以崇拜的视线偷瞄姜祇。
那是要带她们杀出重围的女子,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拖后腿。
山上的光阴极快,姜祇下山时,天气已然步入炎热。
“这什么鬼天气,没有一丝风,光坐着就流了一身汗。”
孙介煽动自己的手腕,试图招来一些冷气。
这几个月,他跟着姜祇住在山上,时常将山下打制好的兵器运送上山,闲暇时候监督男子军队的训练,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好吧,是脚不沾地。
姜祇叼着干枯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躺在麻袋上,任由孙介赶着驴车回梨花村。
“入夏了,热些正常。”她随口应道。
驴车在石子路上颠簸,姜祇眼神停留在路两边的杂草上。
“不对!”
孙介扭头憨憨问:“老大,哪里不对?路上没感觉有人埋伏啊。”
姜祇皱紧眉头,语气凝重,“你看路边的草,都黄了。”
她抬头望向高高挂起的烈日,“这得有超过半年未下一滴雨了吧。”
孙介连连点头,“老大,这几个月你在山上不知道,山下池塘都枯竭了,那鱼都被晒得腥臭。”
他每次下山,都爱去河里池塘里游一圈,水越游越少,近两月直接干巴裂开,令他失去一大爱好。
姜祇视线放远,山路旁还种着不少麦子,瞧着营养不良,枝叶枯黄。
“停车。”姜祇掀起衣袍跳下驴车,翻过沟渠,跳到田埂上。
她俯身蹲下,指尖捏住一片麦叶,果不其然,上头有被啃食过的迹象。
有经验的老农在这一定也能看得出,情况大为不妙。
姜祇松开麦叶,起身望向大片的麦田。
糟糕,干旱过后,蝗虫就要大规模入侵了。
“走,回梨花村。”
从人迹罕至的山野,回到朴实热闹的村庄,姜祇的神情越发凝重。
她看到了枯竭的河,看到了打不上来水的井,也看到了大片尚未受到大规模侵害的庄稼。
该来的总会来,姜祇无法骗过自己,只能尽快让村民做好防范措施了。
驴车在姜家祠堂门前停下,孙介紧跟着她进院子。
“先喝口茶再说。”姜大山将茶捧给姜祇,她豪饮一口,直接步入正题。
“叔公,蝗虫灾害要来了。”
如一声闷地雷,重重敲打在姜大山的心头,令他惊颤不已。
他哗然站起身,带翻了身侧的杯盏,茶水淋湿了一身。
“可千真万确?”他蓦然发问,内心却无比清楚,姜祇她不会无的放矢。
“八九不离十。目前只出现了被蝗虫幼虫啃食的迹象,一般农人只会觉得寻常,极不易被发觉是蝗虫前期。”
“这、这......哎!这还未到收割麦子的时候,大家伙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抗过前头的苦,尝尝麦子的甜......”
姜大山唉声叹气,他最知道村民的不易,最知道粮食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填饱肚子,他们还要靠收成缴纳赋税,保住家里的人口。
他直拍大腿,急得抓心挠肺,“这下全没了!全没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通知村民和族人,尽早收拾行囊离开梨花村。”
姜祇抽出理智,分析当下境遇。
“如今所剩的水和粮食不多了,不足以支撑全村人熬过干旱和蝗虫灾害,必须要分流了。”
“什么是分流,怎么分流?”姜大山急切地发问。
姜祇略微停顿,望向姜大山求知的眼神。
“分流,是为了将食物集中给要留下来的人群,而剩下那一部分人,则需要离开梨花村,自谋生路。”
“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谁又会愿意离开呢?”
姜大山摇摇头,像他这样半只脚都已经入了土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乡。
这是他不可妥协的执念。
梨花村已然是他的根,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乡土。
“我愿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