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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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山河省现代企业试点工作领导小组的整体规划，连城市锻造机械厂的试点工作第一阶段任务，是企业充分摸底以及试点方案提交。

步云峰前段时间率领省里的专案组进驻该厂核查办案，已经获得相当部分详实的资料，所以基本上需要补充的内容并不多，也就是说可以跳过“企业摸底”步骤，直接进入试点方案提交。

先人一步的感觉真好！

当其他试点单位的下派干部，针对比如山河造船厂、经开区滨海化工厂等等，紧张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调研摸底时，步云峰已经将试点方案部分内容张贴在厂区的公告栏里，也算是提前给本厂的干部职工打个预防针，然后就坐在锻造机械厂的办公室里，开始逐条撰写试点方案。

作为中欧管理项目MBA毕业生，撰写方案还不是驾轻就熟。

试点方案主要内容包括：

锻造机械厂现状概述；试点改组内容，比如拟改制的企业类型及组织形式等等；改组中需要解决的若干问题，比如清理债权债务，比如企业产品结构和经营策略优化调整等等：最后是组织实施步骤及配套方案办法。

总而言之，

锻造机械厂试点方案撰写，对于步云峰来说难度不高。

等试点方案完成之后，经本厂职工代表大会讨论通过，就可以正式递交“山河试点工作办公室”。

一旦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领导小组批准此方案，即可进入实施阶段。

短短几天时间，步云峰便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试点方案，成功突破至“改组中需要解决的若干问题”版块。

这部分内容也是试点方案的核心内容。

确实需要下一番工夫斟酌！

只不过，

步云峰刚刚担任锻造机械厂的副厂长，前来汇报工作或者找他办事的干部职工络绎不绝，属实有些耽误事。

但是他又不能不接待。

整个锻造机械厂上万名干部职工，谁不知道他步云峰有着“钦差大臣”的特殊身份？

啥叫钦差大臣？

不就是手握尚方宝剑、手眼通天似的大人物嘛！

即便已经晋升锻造机械厂厂长的韩长友都对步云峰毕恭毕敬，按理说韩长友才是他们厂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啊，可是就因为步云峰同时拥有“山河试点工作办公室”副主任的头衔，就理所当然地代表着来自省里的种种意图。

韩长友这两天老实极了！

所有找他办事的干部职工都被推到步云峰这边来。

倒不是韩长友做贼心虚不敢承担责任，而是想趁此机会试一试步厂长什么成色，看这位新来的副厂长到底能不能经得起金钱美色的重重诱惑，到底能不能过得了人情世故的情感关隘。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有应对之策。

……

副厂长办公室。

这天步云峰遇到了一位老熟人——原锅炉厂技术科科长赵栋梁。

负债累累的连城锅炉厂停工停产之后，赵栋梁便托关系走门路调到锻造机械厂工作。只不过这家大型国企群英荟萃，技术科更是人才济济，他就被分配到运输车队当卡车司机。好歹他也曾经担任国企技术科科长经验丰富，业务能力领导能力那都没的说，他当然有些不甘心。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步云峰担任连城市锅炉厂厂长期间，为了仿制生产FV-4型卧式燃煤锅炉，高薪聘请赵栋梁担任本厂技术科科长。

经不起金钱诱惑的赵栋梁脑袋一热便答应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

锅炉厂破产倒闭后，他再度想办法回到锻造机械厂。

结果这次连运输车队的司机岗位都满员了，他只能暂时在厂里保洁队二分队当起了清洁工。

将近40岁的年纪正值奋斗之时！

天天在厂区搞卫生，自己都不好意思。

步云峰担任专案组副组长进驻锻造机械厂期间，两人还遇到过一次，赵栋梁对他没好脸扭头就走，肯定把自己的落魄都怪罪到步云峰的头上了。

这一次，

步云峰毫无征兆地突然空降锻造机械厂担任副厂长职务，而且还是省里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领导小组派来的“钦差大臣”，无以伦比的特殊身份在干部职工当中传开，赵栋梁的心眼又活泛起来。

为了调动到技术科，他曾经砸锅卖铁给原厂长霍建华送过礼，结果还没等来好消息，霍建华就被检察院的人抓走了！

倒霉啊！

后来他也想给副厂长韩长友套近乎，结果人家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如今步云峰当上锻造机械厂领导，赵栋梁感觉时来运转。

决定放下技术人员的心高气傲求对方帮个忙。

“步厂长，不是我埋怨你啊！如果当时没有你和杜斌联手下套把我骗回锅炉厂，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难堪地步？我是个搞技术的呀！我曾经多年担任锅炉厂技术科科长，结果呢？你看看我现在这副德行，成天手里拎着把笤帚在厂区晃来晃去！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说实话我都不想活了我！”

赵栋梁情商委实堪忧，上来就把领导得罪了还不自知。

好在步云峰不会跟他斤斤计较。

毕竟，

两人曾经在锅炉厂携手奋斗过一阵子，也算是工友加战友的情谊了！

“老赵，你是锅炉厂的老人，当时到底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锅炉厂积重难返，破产倒闭是最佳选择，对于这一点你也要有清醒认知。说说吧！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情？你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找你还能有啥事？当然是想着调动技术科呗！厂长，是你把我害苦了，你就得负责到底！”

赵栋梁与步云峰共过事，比较了解对方的优良人品。

所以他可以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地给其他厂领导送礼行贿，偏偏到了步云峰这里开始端起技术精英的架子来，求人办事还想着让对方高看一眼，还不都是因为几年前就拿到过1000元/月的天价工资，就以为自己真值那个价钱！

典型的看人下菜碟！

步云峰一眼看透对方心思，无奈地摊手耸肩，“老赵，我确实想帮你，但又真的无能为力！”

“哎，啥意思啊？你是上头派来的钦差大臣！在锻造机械厂你比韩长友都有话语权！”

赵栋梁干脆嚷嚷起来了，确实有些分不清大小王。

搞得好像步云峰求他办事一样。

步云峰微微一笑，摸出烟卷递过去，并替对方点燃。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到锻造机械厂任职副厂长，主要任务是推动本厂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也就是说除了这项特殊工作之外，锻造机械厂的其他事情我都不应该插手，比如人事调动的问题，我恐怕连建议的权限都没有！这么说吧！或许等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结束，我就调走了也说不定！”

“闹半天你是临时的呀？”

“可不是嘛！”

“哦！”

赵栋梁真信了！

愁眉苦脸地抽着烟卷，让股股烟雾将自己埋藏。

步云峰见状不免有些同情他，当即透露两条消息，首先是试点工作中“关于企业富余人员分流”的情况，其中就包括赵栋梁所在的保洁队将被整体移交居委会，与锻造机械厂彻底剥离。

其次钳工车间目前出现空岗，赶紧去找车间主任孙尚香，或许有机会调动到钳工车间，藉此保留锻造机械厂职工待遇。

经历过锅炉厂破产倒闭的赵栋梁这下坐不住了！

烟也不抽了，匆匆捻灭在烟灰缸里，当即起身告辞。

其实，

到锻造机械厂担任副厂长职务的步云峰权力实在有限，既没有掌握至关重要的人事权，也没有掌握企业生产经营权，财政大权就更不要提了。他完全没有义务更没有责任去管赵栋梁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是毕竟同事一场，能拉一把还是要尽量出手。

赵栋梁这边刚出门不久，锻造机械厂工会主席王洪涛以及主要分管后勤职能的副厂长张泉来访。

都是厂领导，步云峰自然是热情接待。

王洪涛和张泉的岁数都临近退休，但是工作热情不减，尤其听到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中有“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的大胆构想，就提前过来打探消息。

恰巧，

步云峰正在撰写试点方案，也想听听对方的见解。

“由于特定背景下的国有企业运作模式，以及种种历史原因，我们锻造机械厂承担了太多社会职能，比如供水供电这些服务厂区的内容，本该由地方政府来负担嘛。另外，厂办子弟学校、医院、消防以及派出所等等机构也逐渐成为企业的负担。企业就应该专注于生产制造，国有企业也不例外，我们应该尽快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我也确实准备将这一项写进试点方案。当然了，对于国有企业富余人员分流的问题，可以采取多种渠道来安置。”

胸有成竹的步云峰抛砖引玉，率先表达自己的观点。

他并没有把话说满，语气相当温和。

然而听到这话的王洪涛和张泉差点儿当场犯了心脏病。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传言竟然是真的，步云峰张贴在厂区公告栏里的若干试点工作内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枪实弹？

王洪涛和张泉也有不少亲属在这些厂办机构工作。

比如：

王洪涛的女儿女婿都在厂医院工作，一个是医生一个护士长；张泉的亲弟弟目前担任厂区供水所的所长。

啥叫企业富余人员分流？

不就是将本厂的干部职工一脚踢开嘛！

“步厂长，近些年不少国有企业资不抵债破产倒闭，已经搞得人心惶惶，咱们锻造机械厂好歹也是大企业啊！难道还承担不起更大的责任？听说您以前在锅炉厂当厂长，没多久就把该厂200多干部职工彻底抛弃了，自谋生路其实就是不管不问，现在您这是打算拿我们锻造机械厂开刀？”

王洪涛可怜巴巴地望着步云峰。

怀疑他是那种握着鬼头刀的狰狞厉鬼。

这番话把步云峰搞得哭笑不得。

“老王，话不能这么说，我可不是来锻造机械厂拆台的，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是上头整体规划，对我们下派干部有着诸多要求，比如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的问题，并非我拍脑门瞎指挥。”

“那动静也太大了吧？要不您这位钦差大臣跟省里领导反映一下，咱们锻造机械厂负担社会职能没有问题，几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副厂长张泉比王洪涛冷静一些，但不多。

他顺着步云峰的话茬儿，试图寻求可能解决问题的渠道。

步云峰当然能理解他们二位老同志的焦灼心情，锻造机械厂相当数量的干部职工几乎全家老小都在厂里工作。

剥离企业办社会必将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他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张厂长，你知道我们锻造机械厂近五年来的总产值是多少嘛？你知道我们每年的净利润又是多少？你知道企业办社会的开销又是多大吗？你知道我们厂的负债已经连续五年触碰红线了吗？我来告诉你几个数据听一听，去年我们厂的营收利润只有4000多万，而供水、供电、供气、供暖、医院、幼儿园、学校、消防、市政、派出所等等，这些厂办社会服务类机构的全年总开销高达1300多万！啥概念？企业利润的1/3都被本不该由企业承担的机构给吃掉了！这些社会服务类机构早就应该移交地方政府管理！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是为了让我们锻造机械厂轻装上阵好赶路！”

“大道理谁都懂，我就问您一句话，这些被强制分流的企业富余人员以后谁来管？生活如何保障？”

张泉渐渐情绪激动起来，声调也在不知不觉中抬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