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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过去随父亲到处行走,对临死状态见得很多。如今见师傅骤然安稳下来,心中反而极度不安。
但转念一想:“不会,不会!师傅涉世极深,见多识广,岂能练功自戕?何况前几日他还说,自己将要成功。他撵我走,只是心疼我,怕我太过劳累。”
他打定主意,不管师傅到底是什么心思,自己必须速去速回,一定要等到他身体康复,再行离开。
柳龙安走出洞口,回头看一眼师傅。见赵大川面目安详,气息悠长,形貌并无异样。于是迈开大步,朝着下山的小路走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赵大川用尽平生功力,强行忍住各种痛苦,只为了让他安心离去。
柳龙安纵横跳跃,刚刚来到山下,猛听远处轰隆隆一声大响,脚下居然为之轻颤。辨认声音来源,依稀便是七星洞方向。
柳龙安心头一紧,复又重新上山,朝着七星洞飞奔而来。
跑进村落,只见许多红梅山庄的人也都奔向那里。
穿过几栋石屋,远远看到七星洞上空有一团黑烟,周围尘屑飞扬。
不少人站在小山丘外,捂鼻挥手,指指画画,却又不敢上前。
柳龙安越过众人,不顾尘土扑面,直奔天权洞口。
天权洞已不复存在。
那里被炸出一个大坑,遍地都是散落的石块和碎土。
柳龙安顿时心中一片虚无。急忙在石块和杂草间不停搜寻,想要找到师傅的尸体。
红梅山庄的人也渐渐加入寻找行列,一拨人挖土搬石,一拨人到其它六个山洞检视。
找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没有赵大川音讯。
哪怕是手足残躯,又或是一袖一袜,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赵大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
三天后,在天权洞废墟处,立起一座丈高的石碑。阳面写道:“赵公大川飞升之地。”阴面则记述了赵大川生平功德。
由于赵大川出不了七星洞,而七星洞中又确实没有赵大川,红梅山庄很多人都在怀疑,他是想逃出天权洞,触动了高乐天的密咒,因此已然灰飞烟灭。
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赵大川无家无业,无欲无求,不会做出那种傻事。一定是在洞中专心修炼,达到了飞升境界。有人则称,看到他身着灰袍,飞出七星洞洞顶,只因烟尘弥漫,未看到去向。
甚至有人牵强附会,添枝加叶。说在爆炸之际,曾经看到赵大川站在腾腾烟雾之中,身披彩霞,徐徐上升,然后倏然不见。
红梅山庄高层经过再三权衡,不肯判定为逃匿或被害。
若是逃匿,便是违背高乐天之命,即有背叛之嫌。若是被害,能将天权洞炸成这般残状,害得赵大川化为乌有,毫无残留,实属不可想象。
以赵大川辈分之高,造诣之深,若是逃匿或是被害,传说出去都会令同道耻笑。
因此答案只能有一个:白日飞升。
于是,便在天权洞外立碑,树为红梅山庄后人楷模。
柳龙安虽是赵大川弟子,红梅山庄却不允许他参加立碑仪式。而且赵大川既已不在,便不再允许他踏足红梅山庄。
他是最后见到赵大川之人,他前脚走出,天权洞后脚便炸,红梅山庄没找他的麻烦,全都因为“白日飞升”的定论。
柳龙安与赵大川毕竟师徒日短,又依师傅所愿,孝敬血液,因此对赵大川失踪,虽不免扼腕喟叹,倒也心下坦然。
他并不知道,他那“不阴不阳”的人龙之血,于赵大川来说是何等珍贵。更不知道,他珍贵的人龙之血,造就出了一个怎样刚猛的赵大川。
见在红梅谷的心愿已了,柳龙安便向智明辞行,期待早日回到大都老家。
智明知道留他不住,便与他约定,每年都要回红梅寺述告修为。
智明还言之谆谆,叫柳龙安广为弘扬红梅寺声名。
临行前,智明称自己有个师兄叫智行,讲解《心经》天下第一,现在廊坊慈悲禅院担任住持,托柳龙安代为拜访,顺带书信一封。
柳龙安收拾行囊,晓行夜宿,急奔大都老家。
那里掩藏着自己的身世,亟待探明真相。
还有刘雨菲,身怀深仇大恨,在大都孤叶飘零。
不一日,柳龙安回到大都,辗转找到郊外土屋。
眼前低矮的石墙大多歪倒,只剩下几个垛柱。院内野草横生,遍地野菜,似乎久无人居。
柳龙安走到屋门口,见门上无锁,便推门而入。
这一推开屋门,却见几只硕大的黄鼠狼,正迎面盯着他,突然间四散奔逃。
屋内到处都是灰尘,屋角蛛网密布,上面沾满蚊蝇。
父亲搬家了?
亦或是寻我不见,伤心悲愤,故而……
柳龙安不敢再想。
他急忙盘膝坐在地上,催动天眼神通,存想父亲容貌,查找父亲踪迹。
以他此时的功力,也只能看到十数里范围。
然而便是如此侥幸,他竟然看到了父亲。
只见父亲满头白发,一脸愁苦,坐在一方石台跟前。石台上,摆着一个乌黑的酒坛子,还有一只酱色陶碗。
父亲身边,是一条水桶粗的巨龙,白色鳞片熠熠生辉,龙头伏地,双眼微阖,四足外趴,不时动上一动。
父亲用手抓住酒坛口,哆哆嗦嗦将酒斟入碗中。放好酒坛,端碗一饮而尽。他抹一把嘴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渐渐脸色微红,醉眼惺忪。
见此情景,柳龙安心中震撼之极。他不禁心疼父亲,而且已然猜想到,那条白龙便是自己的母亲。
柳龙安仔细查看父亲周围,光线十分暗淡,依稀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他跳了起来,冲出屋门,奔向房后的通灵屋。
那通灵屋就是一个山洞。柳龙安虽然从未走近,但却知道方位。
走到跟前,拨开树枝杂草,见洞口铁门已然大开。
“父亲!父亲!”
柳龙安呼唤两声,轻轻走进山洞。
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他心中无比激动。
狭长的过道之后,是一个大厅,厅内遍地都是动物骨头。
洞内空空荡荡,父亲和白龙并不在其中。
柳龙安沿着四壁,到处寻找,也不见洞内另有暗室。
看来父亲是在别处。
柳龙安想到:“既然我能看到父亲,说明他就在这方圆十数里之内。我在附近山中寻找,一定能找到他们。”
又想到:“父亲在此地居住多年,除非极不得已,绝不会迁走。看来一定是发生了重大变故,才让父亲背井离乡。他若是在躲避什么,安身之所必定十分隐秘。”
好在他知道父亲还活着,自己又有功夫在身,可以保护父母,不怕再有危险临近,因此心中稍稍安定。
于是,柳龙安每日在山中游走,不停高喊“父亲!我是柳龙安,儿子回来了!”期望父亲能够听到。
一连找了三天,寻过四五个山头,都没有父亲踪影。
第四天又找了一天,傍晚时分,来到一处绝壁之下。
柳龙安走得腰膝酸软,喊得口干舌燥。
时至深秋,满目枯黄,寒风飒飒,柳龙安只觉心中一阵凄凉。
眼睁睁父母近在咫尺,却又不能团聚,不禁又是无奈又是悲苦。
忽听有人轻轻问道:“你是龙安?”
柳龙安一惊,转脸四顾。只见绝壁一侧,惨白的月光下,一个人站在草丛中,满头银发,脸上充满疑惧。
那不正是自己的父亲!
望着父亲一脸的沧桑,感念他因为儿子丢失,愁白了头发,柳龙安不仅悲从中来,扑通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父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龙安,你还活着?”柳云义奔到近前,仔细端详一遍,拉起儿子抱住,顿时泣不成声。
父子二人失散四年,今日得以重逢,种种酸楚涌上心头,不免忘情痛哭。
哭了一阵,父子俩松开手,泪眼相对。
柳云义道:“去过老屋子了?”
柳龙安点点头,“去过了。您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柳云义道:“我并不住在这里,我已经跟了你好远出来。走吧,跟我回山洞细说。”
原来柳云义害怕有变,不敢在家门口相认。柳龙安由于心中惶急,也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父子俩向山上走去。行路间,柳龙安将自己的经历,简要对父亲说了一些。
柳云义对柳龙安道:“你已长大成人,又是大难不死。咱家的境况,是要给你交个底了。我虽然是人类,但你的母亲却是一条龙。”
柳龙安道:“我已经知道。”
柳云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儿子有神通在身,早已用天眼看到过母亲。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分,来到半山腰中。
柳云义四下望望,并不见人影,于是拨开树枝树叶,漏出一个小小洞口。
他面色凝重,对柳龙安道:“一会儿见到你母亲,不用害怕。”
柳龙安点点头。他情知即将见到自己的生母,心中不免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二人钻进洞里,柳云义回身又将洞口掩好。
猫腰前行不远,向左一拐,豁然出现一个大厅,里面横卧一条大龙。见里面情景,正是在天目中看到的那个石洞。
“龙安,别害怕。”刘云义轻声嘱咐,挺身走到柳龙安身前,对大龙颤声说道:“姗姗,这就是你的儿子柳龙安,你……你可不要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