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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覆无数白骨。少年天子慢慢地将目光投向远方,口气却是在对低伏在地的斥候说话:
“这怎可能?”
斥候不语,一个劲地磕头,感到似有一场雷暴在天子心中酝酿。一具尸首被抬了上来,以鹿皮披风裹覆。白帝上前,掀开披风的手微微颤抖,他望见其下是一张熟稔的苍颜,老者如陷入沉眠,然而须发已然浸红。姬挚猛然攥拳,低吼道:
“这怎可能!”
怒吼震荡于帐中,死寂延续了片晌,他沙哑地问:
“是谁夺了他性命?”
“是连山座下的猛将……那人僭称自己作‘刑天’……”
“拿刀来!”突然间,那轰雷在白帝心膛中猛然爆裂,他猛然迈步,一扯银缎披风,“朕亲自去取其小命!区区生番,竟敢对朕的爱将做下这等好事!”
“陛下不可冲动!”暗处里发出一道声音。一位皂服女子兀然出现在日光里,款款下拜,腰身上系一只玉印,摇摇曳曳。玉印卫伏首道:“想必天符卫大人生前也曾忠诫过陛下,连山乃棘手人物,其下的‘刑天’膺任大将,也极扎手。陛下万金之躯,一分一毫也不可折损于其手。若要撄锋,遣属下去便是了。”
姬挚腔膛欲裂,喉咙发烧,然而也记起天符卫曾经所言,怒火焦烫的头脑略略冷静了些。天符卫不止一次告诫过自己连山的凶险,他应做的是运筹帷幄,不可卤莽陷阵。他深吸一口气,问:“玉鸡卫在否?”
暗处里又现出一个阴影,只是这回魁伟得多,那人影呵呵笑道:“小皇帝有何吩咐?”
姬挚依旧远眺黄沙,问:“你和刑天力战,有几分胜算?”
“胜算?”那阴影里的男人摇了摇头,“素未谋面的敌手,谈何胜算?”素来自大的玉鸡卫竟也自谦,可见这回胜机并不算得十足。
“带上你的天山金爪,和谷璧卫、琅玕卫一齐做选锋去罢。”姬挚道,心中隐隐绞痛,“天符卫虽已至耄耋,远逊于早年,然尚是老姜一块。能教其败落之人定非常人,诸位谨慎些。”
众仙山卫颔首应答,神色凝肃。但当他们转身欲去时,忽听闻有人轻叫一声:“啊呀,有只委角盒子在帐外。”
姬挚蹙起眉头,走了过去。人丛自个分开一条道,他望见一只箱盒放在大帐门口,方才竟无人察觉是谁在此处放下的。盒上錾鸿鹄文,是天符卫的纹记,冒着丝丝热气。
一股厚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姬挚不敢大意,命人开启,却见里头鲜血淋漓,众人愕然地张大两眼。
只见盒中放着一只被剑刃齐根斩断的人头,狞髯张目,黑肤龇牙,活脱脱一副夜叉相。
头颅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连山座下杀人盈野的、自号“刑天”之人。
————
夜深了,帐灯之上,漫天星子如碎银。仆侍已被屏退,姬挚在大帐里踱步,一步胜一步的焦乱。
忽然间,他向着无人处道:
“出来。”
帘帐为风所动,却悄悄的没声儿。姬挚俯身,自木板缝里摸出一粒碎砂石,往帐幕掷去,失了天子威严,如撒泼耍赖的小孩儿一般叫道:
“出来!”
一个影子浅浅映在帘帐上,姬挚猛然搴开帐幔,却见方悯圣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前,一只重瞳在火光下亮如珠玉,胜过诸天星斗。这少年果如影子一般,平日里淡无声息,却着实藏在自己身畔。姬挚拧眉道:
“‘刑天’是你杀的?那首级也是你放在帐外的?”
方悯圣点头。
“怎么做到的?”
“天符卫大人在前牵制,而我伏后暗刺。只是那时情势危急,我无暇去顾天符卫大人,害大人送了性命。”
方悯圣口气稀松,仿佛不将这凶险之事放在心上,然而其言语却教姬挚眉头大蹙。姬挚走过去,忽而伸手一拍他的肩。
这一拍并不算得用力,然而皂服少年突而眸子一颤,浑身也不可抑止地打起抖来。姬挚将掌心自他肩上移开,只见掌心已然被染成血红。与能害仙山卫性命的猛将周旋,方悯圣再如何天资聪颖,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姬挚沉下眼眸,口气冷肃了些:“伤得这样重,怎么不去歇憩?”
方悯圣欲言又止,喉口里压抑着痛楚的息声。他最后道:“因为属下……要护卫陛下。”
“这是谁给你定下的规矩!”姬挚厉声道,“去歇息,伤没好之前不许见朕!”
方悯圣不语,倔犟地杵在原处,那模样简直教人撵也不是,呼喝也不是,像一只亦步亦趋的小狗。姬挚深吸一口气,又道:“你不必与朕贴得这样紧,朕也不是个好捏的柿子,若论武艺,甚而能与仙山卫平分秋色。你走开一步,朕也不会轻易丧命。”
“做陛下的护卫,便是我的毕生所向。下臣会一直护卫陛下,望着陛下。”
姬挚撇嘴:“是天符卫训导你这样做的么?他以为如此一来,你便能名正言顺承继他的名号?天符卫是仙山卫里的魁首!朕可没说这位子定会让与你。”
方悯圣道:“即便不予我,我也会矢志不渝,拼死卫守陛下。”
他说得极认真,那重瞳在火光下一闪一闪,其中仿佛也跳动着细小焰苗。姬挚简直起了一身栗皮,不想竟有人能将这等害臊话吐露出口,且其中的决意并无半分虚假。姬挚开口,话语临到嘴边,却变作了另一番模样:
“你武艺高妙,贴身伏侍朕,反教朕耽心。若你生了反意,倒戈反攻,一剑结果了朕当如何是好?”
方悯圣垂头,望向足尖:“我不会倒戈。”
“口说无凭,你要朕如何信你?”
“陛下手上不是还有我予陛下的礜石丸解药么?”方悯圣眸光闪动,其中似含着浅淡的哀伤。“每五日我需在陛下处获赐解药,性命方能无虞。”
“朕又怎知你予朕的药真是礜石丸?指不定你分明未中毒,拿一味假药诓骗朕呢。”
方悯圣的头垂得更低,支吾道:“那是……真的。”
他仿佛舌拙寡言,似也不欲再替自己争辩。姬挚狐疑地围着他踱步,欲寻他神情中的破绽,“说到这处,离你上回服了那药已有六日了,为何你依然无事?”
姬挚看向方悯圣,疑心那礜石丸的真假,于是故意冷声道:“方悯圣,你好大的胆子,胆敢犯欺君之罪!朕予太医瞧看过了,你予朕的不是礜石丸,而是糖丸。至于解药,朕早丢却了!”
方悯圣愕然张眼,却浑身打抖,无言以对。忽然间,姬挚却见一道血痕自他口角淌下,这少年脚步忽而踉跄一下,跌撞着欲去扶身畔的物什,却磕倒在几案边。
姬挚慌忙去看他,却见他面白如雪,血忽如决堤洪流,涌出唇齿之间,顺着下巴淌落。方悯圣吐息艰难,却仍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