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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曾在悬崖边联想,人掉下深渊的时候会不会像一片叶子,背负无尽长空,被乱流挤压成薄薄的诀别词。恍惚间似乎得到否定的答案,当空气阻力增加到与重力相等,物体的下坠就会变成匀速,而坠落的地方很高,高得他想吐。
洛肴绞尽脑汁回忆究竟那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此刻意识弥留之际,倒忽然听见道熟悉的声音,比现在身旁之人更青涩,也更冷漠,语调毫无起伏地诉说着一个陈述句。
“你一介鬼修,我就算‘失手’杀了你,又有何妨。”
他猝然睁开眼,在一片混沌中看见昆仑山顶,狂啸的风声中掠过刀光剑影,冰镜剑道点、勾、挑、刺,又横扫一势,灵息随金石相交的“铛”一声重响直蹿而上,腕骨当即痛得几乎握剑不住,视线内寒芒猋闪,摇光就已逼近颈前。
六如顺势卷上沈珺右臂,让长剑近不得、退不得,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当真是一丝犹豫都不带,神情淡淡,目光里似没有他身影半分。
洛肴很少有胸口气闷的感受,不知在那之前他们有过怎样的交锋,垂下的左手毫无知觉,五指却是难以自抑地细微抽搐,蜿蜒滴落的血珠融化积雪,像极了凋谢的红梅。
他皮笑肉不笑地提了下唇角,“你杀不了我,最多落个跟我一起身死道陨的下场。”
尽管表情被脸覆的假面遮掩,语间寒凉亦清晰传递。
他能分得很清楚,沈珺说这句话时可没有半分舍不得,他是对死亡缺乏些敬畏之心,但又不是成心找死,就算是辛辛苦苦追了近十载才求到缕稀薄的缘分,也不可能让沈珺一剑杀了。
洛肴猛地一旋身,以一刁钻角度挣脱摇光桎梏,正要借遁形诀凌空涉虚,却听那清冽之音忽然反问:“下场?”
沈珺一振衣袖,随舞剑露出截伏在文叔书桌前给他写“心乎爱矣,遐不谓矣”的手腕,一头青丝于挥刺中流转,曾被他缠过不知多少次结的发梢大概早已修剪过了,白雪皑皑中,似浮罩着一层水墨的古意。
若非那长剑在他因分神而避之不及的顷刻再次划过颈侧,他都有些要混淆在今朝与往昔。
摇光在他青面獠牙的假面侧边拍了拍,内里的凹凸铬着下颌角。“我只知用你这种眼神看我的人...”
“下场都不太好?”洛肴一击挑开摇光,“我不会。”
六如再刺出时,亦是毫不留情地杀向心脉,两剑激荡出凛冽的余音,一瞬好似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凝滞不下的飞雪悬如半圆的华盖,屏障般隔绝外物。
沈珺掌中的摇光当真是变幻莫测,洛肴忆起对方早就说过,若是缘分已尽,执着于往事对修道而言或许是束缚。
无情的剑光让雪色染红,强登昆仑的消耗使身躯异常沉重,山顶严寒钻进皮肤每一处肌理,逐渐令疼痛变得麻木,最先的伤处皮、肉、血都冻在了一块,牵动一下就好像要二次撕裂,剑意如搅着内脏的细勾子,尖尖的倒刺上挂着心肝脾肺,一股脑都捣进了胃里,泛起反胃般的酸胀。
他有点想笑,心说自己既然早已祝过“仙途坦荡”,到底为何来扰人道心,又自讨苦吃呢。
终是眼前寒光一闪而过,摇光只即将要挑开他青面獠牙的假面,六如剑却即刻要刺入沈珺胸膛,可剑前人全然不觉似的,傲气凌人、分毫不退地逼近。
洛肴眼皮一跳,匆忙偏开剑锋,亦避开刃尖,“无情大道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欲再做纠缠,正想就坡下驴地认个输跑路,摇光却仍穷追不舍,破空之声堪比天雷,飞溅的雪沫恰如贲星坠而渤海决。
他的头脑在狂风巨浪般的剑意内骤然一瞬空白,浑身重量好似没了落点,四周皆是空茫茫的白,原是已被逼至悬崖峭壁边,万丈高空匍匐于脚下。
“你抖什么。”
沈珺齿间仿佛含着千斤力度,每个字都咬着杀伐冷峻之意,一时不知是因他倾泻而下的气场,还是畏高的心绪让人难以动弹。
洛肴盯着他眼睛看了看,四下里突然变得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悬浮的雪尘浩浩荡荡,潮兴一般从头顶涌过。
洛肴觉得大概是时间太长了,使年少的情愫像酒精发酵,又因求而不得的情绪叠加,由错过而产生的遗憾催化,最后覆水难收。
但青竹有一句话其实说得挺对的。
“我认输。”洛肴尝试动了下左手,不由怀疑经脉寸断,一点劲都使不上,唯有疼痛昭示着它仍存在。
“在下不过仰慕昆仑盛名,特来论道会开开眼界。”洛肴垂眸望向摇光剑刃,发出声干涩的笑音:“你何必这么凶啊?”
“你仰慕的是论道会?”沈珺漠然开口,用剑转过他的脸,让他的目光无法直视前方。可云海翻腾间的吃人高度几乎要将他拆之入腹,心说这他妈还不如一剑把我杀了。
他身上剑伤看起来可怖,实际摇光却没沾几分血色,基本是登三十六重天时所留,倒是五脏六腑内的淤塞感令人目眩。
青竹曾说:“或许小白早就已经不在了。”
往后在世间留存的,是断绝情丝,唯向苍生垂怜的漌月仙君。
洛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荡,心想他离开抱犊山太久,心想他或许应该回家了,可惜现在不是年末报春晓,也并非蒲公草无拘无束因风而起的时节,昆仑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呈现出单调乏味的颜色。
他觉得挺没意思的。
剑尖隔着面具在他的脸侧,他就着这将命脉暴露无余的姿势,挑眼笑了一下。
“后会无期。”
身体穿过石壁后迅速倒栽,洛肴从记忆中收拢心神,稳住身形,仍忍不住勾指算了下日子,跳昆仑前那句后会无期当真是一语成谶,往后没两年他就死了。
一时不知是该说声幸还是不幸,再看沈珺都心觉郁闷,拖着尾音道:“原来仙君大人把刀剑相向称作‘点头之交’。”
还“并未有冲突”,他那点谈情说爱的小心思都快碎成芝麻糊了。可饶是如此,洛肴面上依旧状似不甚在乎地摩挲着岩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情绪,一贯打包封箱收敛,塞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说不准过上几天就又忘光了,反正他从小时候起记性就不太好。
洛肴正要故作潇洒地耸耸肩,他与岩壁之间却倏忽冒出个白影,沈珺没什么表情地往面前一站,只说:“我以为那是正常比武。”
不过距离太近,让视线难以对焦,洛肴欲后退两步,眼前人双臂却倏然挂在他后颈一扣,似是思索须臾,贴了贴他的额面,蹭了蹭脸颊,又亲了亲唇尖。
洛肴撩了下眉梢,“你从哪里学的?”
“恋爱九十则。”
如果不是表情依旧平淡,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人夺舍。
他心说早知不问了,环在脖子上的手仍没放开,甚至在后脑勺轻轻一摁,让他下颏搭在颈窝,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