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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吹乱,唯有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如有千钧,好似告诉景宁“执剑要稳”,不偏不移、不容悔改地朝骨缝间刺去,从心头渗出的血流入银瓶。
他最后一句话停留在“亘古不变”,往后仅能听闻景昱不间断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不想让他昏睡过去,温柔嗓音掉入池水像一串易碎的气泡。
泡沫破裂的哔卜声里,频率不一的声波将他裹挟,是“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四肢逐渐脱力,双腿尤甚,似饴糖融化般黏合,肌肤瘙痒难耐,鳞片状的尖利刺穿皮肉,眼前一黑的顷刻,亦霎时明白他确实已经回不去了。
他自以为足够淡然,可事到如今,仍有些难以自抑的遗憾,耳边传来的恍惚成讣告,岁月会将往昔湮灭,洗净世事铅华,飞灰一般地流散于春秋冬夏。他声息已到几不可闻的状态,似乎是即刻被水淹没的虚响,却竭力补全未尽的话语:“方才...多谢。”
“什么?”
景宁只觉瞬息之间天地崩裂,碎幕完完全全地压盖在身上,叫他喘不上气,也丧失心神琢磨其中含义,欲看那因杀心损毁的胸膛,希冀血肉能将它细细弥合,此刻素来和缓的瑶池水骤然掀起波涛,猛烈的撞击将他拍到岸沿。
他在虚虚浮浮间把身前人钳抱得死紧,但水与血灌入肺腔声势实在浩大,耳旁恍若已了无声音,呆滞间被人强拽上岸,脱力跌坐在窒息边缘喘气咳嗽,听不见自己喃喃重复的“什么”,而胸腔内跳动的剧痛钻心噬肝,一声声好像焦雷当空,刚才碧波倾荡的浩劫成了谬觉,血与泪皆无可转圜地陨落渊底,一如水消失在水中,再没有波澜。
他感到手掌抚过脊背,景昱对他说“别哭了”,但他觉得那只是些雪融化时的液体在夺眶而出,依稀看见昆仑细雪铺天盖地,远比升州盛大、远比江南皎洁。
而掌间利器较取血前沉重许多,引血槽血迹尤新,大概柄内暗嵌空间储血,他不知后来那银瓶去了哪里,匕首又到了谁人手中,只是一遍遍在手臂上划了数道口子,愈合后再割、割完再愈合,状似要以此证实同门的性命无虞。
正恍惚时,视野内出现张脸孔,英朗无匹、冷峻而崇高,可他竟失了一腔悲愤,不知该责怪于谁。
段川道:“世事没有圆满,顾此难免失彼,前行是一个不断做出选择的过程,苍生...”
他忍不住打断:“你是为了不周山吧。”
段川居然未出言辩驳,一时又是沉默弥漫,他突然不明白自己从前为何有那么多话好说。
景宁抹了把脸颊,许久才道:“我不信那真的是谢炎。”
谁料段川当真略一颔首,大概是怜悯他如此惨相,缓缓道:“他走了,不周山不适合他。”
景宁嗤笑一声,“是不是对不周山‘牺牲’的道义失望了?”
段川很轻地皱了下眉,“他追求的是英雄意气,秉刀行侠,一日看尽长安花,可那样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不周山确实不再适合他。”
景宁脑内隐约浮现九天寒星下,蟠龙暗纹栩栩腾飞的虚影,彼时谢炎一扬鞭,在昼色如焰的远光中道:“不行,我必须回去。”又是一个没忍住,有意要见人窘迫,存心呛道:“你不清楚他心意吗?”
段川站起身,一时亦如肃穆山峦岿然擎天,风骨清华,有人于不远处敬称一句“掌门”,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俯瞰着答声:“我也不适合他。”
第0111章黄雀
四顾寥落,烟芜蘸碧,瑶池波暖。
洛肴蹲在池畔以掌舀了瓢水,淅淅沥沥滴落在身侧人腕间剑伤,那道未愈的疤霎时消失无踪。
他目睹痕迹轻易被抹去,却不免些许怅然,听见身后有声靠近,半回首,眼皮掀开些睨了睨,招呼道:“衡芷尊。”
“洛公子。”
洛肴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带出道戏谑的弧线,“衡芷尊这一趟昆仑之行,可谓收获颇丰。”
“时也,命也。”段川不顾其讽意,“倒不如谈谈洛公子此行所为何事,罗浮尊之名如若在此地暴露,估计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洛肴颇感几分趣味地咂摸他此语,“你如何认出我的?”
问及此时,眸内倒映明灭光影,琥珀色泽宛如猛虎精魄凝结而成。段川只道:“洛公子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话说起来本是挑逗,奈何从段川口中吐出却是正气凛然,他目光在沈珺面上停留片刻,直率道:“二位怎么又搅和到一起了。”
洛肴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怎么能叫搅合,有情人分分合合不是常事么?再者说来,我究竟有没有勾结妖道你难道不清楚?”
段川反而道:“这就要问漌月仙君了。”
洛肴心底一哂,暗忖不周山掌门果真都能打得一手好太极,此刻沈珺将他话锋一转,以进为退:“衡芷尊特来攀谈,想必是有事相商,何不开门见山。”
“局势已有八分明朗,我相信仙君亦明白眼下要忧心的事。”
沈珺略一颔首,道:“此次登昆仑不只是为论道会,乾元银光洞堕入魔道之事也亟待解决,可灵殊仙主置身事外,又有仙门弟子伤亡,这番残局真不知该如何收场,除此外——”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既然有要事协商,本届论道会规模定是比往年盛大许多,可为何目前仅见到些晚辈?只恐怕...”
沈珺虽未将话挑明,诸人却也读懂他未尽之语。段川接到:“天池、天门乃登昆仑必经之途,二位应当亦见得那魔道阵法,料想诸位前辈是被‘调虎离山’了。”
沈珺冷笑一声,毫不避讳地讥诮道:“为获沧澜海圣水,衡芷尊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真好魄力,不愧义薄云天之盛誉。”
他此番带刺的话音落下,一时之间气压极低,连段川脸色都稍显恼意。
周围晚辈虽听不清他们言谈内容,却俱是噤若寒蝉,而洛肴在一旁看热闹似的,心说自己当时还想“波谲云诡,正入彀中”,不料还是小看了魔道计策,险些着了道了,若是深究那阵法,说不准也会被声东击西。
可他思量了一圈,抬眸看那二人仍是寸步不让,别说台阶了,连个对视的眼神都欠奉。沈珺越是忿然,神情倒愈是冷淡,大抵是有些难受和自责,但最后结果是景祁自愿选择,他也怨不得段川。
如此默然少顷,洛肴洋洋打了个圆场:“好。”
段川:“好什么?”
“好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你既已将圣水收入囊中,未着急脱身,不就是担心黄雀在后吗?”他立于段川身前,敛了散漫笑意,“景祁之事是不周山违背与却月观的约定在先,不论是为苍生还是为灵脉,令门派都于理有亏,我一介小小鬼修,虽不甚在意这口头束缚,但仙道行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否则难免惹人诟病,段掌门根基尚浅,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