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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言外之意是“娘希望珺儿一定要做到”,此时提梁食盒被打开,氤氲的白气依然温热,糯米糕点以桂花点缀,母亲执起一枚递到他唇边,“是花生馅儿的。”
他垂眸咬了一口。没言他实则讨厌花生馅的点心,食用后皮肤会起红色的斑点,痒痒的。
食不言、寝不语,晚膳过后,母亲便走了,翌日再见,仍是关心道:“珺儿今日学了什么?”
母亲素来忙碌,偌大的沈府上下都要操持;父亲更是忙碌,对外为襄州司马,对内膝下十余子,但每逢月末都会来院里看望他,听他谈经论道,抚须颔首道:“珺儿的一言一行,可皆要为族中兄弟姐妹做好榜样。”
他俯首称是。父亲问:“珺儿可有志向了?”
沈珺想起这句话母亲昨日特意问过,余光瞟过母亲拧在指间的绢帕,对答如流道:“愿以脊梁作剑,斩世间邪险祸恶。”
父亲抚掌大笑,连连称好。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晚膳前母亲揽过他,欣慰道:“娘就知没有白疼你。吃饭吧,娘给你找了习剑的先生,明日从马步练起。”
初次练剑后浑身俱是酸痛,可那些许不适被很好地掩盖了,分明稚嫩的面庞竟沁出几分漠然,午休时他再次问阿原,“我今日可以出门么?”阿原说:
“夫人没提。”
阿原走后,他坐于书案临摹字帖,饱蘸墨水的狼毫写下“救世”。君子至善之礼,成人之美、渡人之厄,从他读书习字的初始,无论儒门学说抑或佛法经文,反复提及的,不过一个“救”字,好像他存在于世的落点。
倘若没有它,是否就没有我了?
他抬首望了望父亲为他手植的君子兰,心想倘若有一天他发觉自己其实救不了任何人,是不是...便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倏然,沈珺听见一声很轻的“喵”,那株君子兰下不疾不徐地蹿过团黑影。
他心念微动,旋即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如若书错一笔,可就又要重头开始。但没过多久,他感到窗台有什么活物走来。
不能想...
那活物走过。
不能看...
那活物长尾一甩,短促地“喵”了一声。
沈珺搁下笔,撩眼瞧见它浑身漆黑的毛发,与一双——
它没有眼睛。
或许是流浪时不幸伤损,眼珠的位置凹陷于黑色毛发内。他不自觉地抿紧唇,看了两秒,再次低下头去,正要拾起笔。
“喵——”
毛茸茸的尾巴从纸上扫过,未干的字迹便亦拖出道长长的尾巴。
他呼吸一窒,气息还未吐匀就感腿上一重,那脏兮兮的狸奴就在他怀里蜷着尾巴卧下来,给他皎白的素衫踩上几枚灰扑扑的小梅花。
他冷声道:“把我衣服弄脏了。”而后堪称无情地拎着后脖颈将它驱出去,“咔哒”,将窗合上。
待字帖誊完,才没头没尾地呢喃:“小猫。”
自此后,黑猫每日都要巡逻领地似的到他窗台晃一圈,尾巴竖得老高,而他只是远远观望,想它纵然看不见什么,却仍好奇心极强地东闻闻西嗅嗅,直到它作势又要跳到桌上来,便清咳声试图将它赶跑。
偶尔他午憩时那黑猫也会在庭院翻出肚皮晒太阳,一人一猫井水不犯河水,听闻人声就耳尖一抖,小风似的溜进矮植中,如此这般,倒没遇上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自然也不会提起,不过有时默写文章的宣纸滴上了一颗墨点,他倒不再懊恼分神,而是莫名觉得它渗入纸张纹理的那一圈痕迹,像黑猫团成团窝在竹林内睡懒觉的形状,边缘毛毛的,圆也不太规整,却比端方字迹更有生命力。
黑猫的窗台巡逻就像他每天的课业一样,可能是因窗台更高些罢,他渐渐懒得赶它,心想它不要再到书桌上便好;后来占据了书桌一角,他想不要打扰他练字便好。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仅适用于国家治理,也适用于狸奴的生存之道。阿原站在院门扫了那黑猫一眼,并未说什么。
但隔日黑猫便不再见了,他想可能是母亲知晓了此事。阿原同他道歉时,他正缮写着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心道何为大,又何为小?
君子要胸怀天下,要如沧海纳百川,却容不得一只野猫。
晚膳时母亲额外提来点心,并无责怪,仅是与他额面相贴,用一种安慰的语调道:“珺儿,娘都是为了你好。”
他将额头抵在母亲肩膀,后背脊椎线微微隆起,像背负着座绵延的山丘。
“爹娘都很爱你。”
他垂下眼帘,说:“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那人抬起眼,令沈珺对上一双琥珀般,驻留于世千万年的瞳眸,分明外貌蓬垢,却亮得动人心魄。
他十指紧了紧,向阿原道:“停车。”
那人刚上轿来时缩在角落里,沈珺也没话好说,心内想着阿原定会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也许会气恼,也许会觉无关紧要,府中多添一个人并不是天大的事,但这件事倘若越过了爹娘,由他自作主张,便是天大的事,于君臣礼中,这叫“僭越”,母亲罚他于静室面壁思过可能性大些。
轿中沉檀炉徐徐吐烟,弥漫似有若无的山兰浮香,甚是清冽,其间夹杂着稍许雨后草木的味道,自那人坐到他身旁之后,令他无端地想靠一靠——靠在软垫上。长久维持坐姿其实费神,尤其在摇晃的厢体内,不过是一路硬撑着罢了。
沈珺心思一转,往旁侧稍稍挪动,于暗匣中摸出只小瓷罐,“药。”
随后是一叠衣物,“换了。”
他丝毫不觉要避嫌,好像那人自被他“捡”来,便是他的所有物,目光从深浅不一的疤痕上滑过,“你身上有好多伤。”他问:“不痛么?”
“早就已经结痂了。”
那人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未曾打磨过的璞玉,蒙着层厚重的灰岩,又像掉进深潭的石块,缓慢沉到底,听得他更想靠一靠。那人又说:“多谢你救我。”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分明是“多谢你救我”。
沈珺腰间绷着的力道倏地一松,歪歪扭扭地侧倒下去,脑袋枕着隐囊,心道他既然都已破了戒,何不再随心所欲些,一时躺得腿都快挨到那人身上,竟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阿原唤他时他还没清醒,撑着手臂想要坐直,担心失礼之姿被阿原撞破,好在那人居然帮他拽紧了门帘,道:“我在换衣服。”
帘外声音顿了一顿,“小少爷...”
他偏头对上那人视线,那人还朝他眨眨眼。
沈珺腹诽怎么能够说谎,话出口时却拐了弯,应道:“一切尚好。”
那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居然失仪、居然纵容谎言,却没料次日直挺挺地堕入其中了。那人梳洗过后显得精神许多,瞧起来与他差不多岁数,只是更清瘦,骨骼线条仿若利刃雕削。他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