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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一线残念,洛肴或许不会彻底离开,却也永远无法清醒。
他还能做些什么?
沈珺缓缓阖目,雪晶亲昵地拥上来,将他砌成冰雕玉琢的静物,好似一切都封印沉寂,苍天为依偎的新人披上鹤翎,在亲朋好友的团簇中相许百年。
冰雪笼盖的低温之下,他们的尸首也许会留存很久,等到海枯石烂、等到沧海桑田,三劫循环的劫争之力消散,才终被误入此地的人讶然发现。
可他再度感到茫然,半晌,才惊觉茫然来自何处。是与洛肴在食馆初遇,他沏茶饮茶,观察的那条水痕——天道是否就像银盒里的混沅之气,当你一无所知时,便是一片混沌,而一旦你察觉到、观测到它,它就顷刻成型了。
——那条水痕仿佛昭示着天地万物乾坤的最终命途。
直到身死道殒那日,或浅薄或深刻、或短暂或长久的羁绊随魂魄的消解终于散尽,而岁月将会湮灭往事前尘、爱恨痴嗔、世寰辗转的一切一切。
屏风九叠云锦张......
也终空山无所有。
这是天道,给予他的命运。
眼帘逐渐变得重若千钧,交握的十指失去温度,气息亦轻缓而绵长。
他没入沉眠的边缘,拥有今宵别梦寒一般的宁静。
储蓄在骨骼筋肉里的疲倦一层层褪了皮,当作被褥盖过头顶,像洛肴曾把他埋在被窝里面,再钻进来抱住,彼此陷进昏沉又闷热的缱绻。
抑或是挂于枝头的一抹将谢的山茶,随细风零落,化为唇齿间啃咬过的红艳色泽。
而往昔种种归于涟漪平息,思绪在寂寥中溺毙。
他还能、做些什么?
洛肴那一刻正想着什么呢,在水痕如烟云消散的那一刻,在命途于决策中顷刻成型的那一刹,是在想......
漌月仙君与那位故去的前人有着不愿泯灭的因果。
沈珺眼睫微微一颤。
是的,不愿泯灭。哪怕走到山穷水尽、尘寰终结的时日,也要牢牢把握掌中的因果。
他用冻得僵硬的手抚上胸口疤痕,热意单薄的尾指恰抵在心脏,无间道狱的惨相反复涌现,早令他如鲠在喉,怜惜不已,现下倒似最后一根纤细的姻缘线,承载着所有希冀与渴求。
他命里还有洛肴的一缕魂魄,倘若他将其归还,是否就有唤醒爱侣的可能——
当他怀抱洛肴,立于通往幽冥的无尽深渊,恰逢重启后的灵魂浪潮徐徐翻涌,缥缈而空灵的躯体和面容,交叠成素锦一般的云愁。
鬼域门是亡魂转世的通道,跳幽冥的下场,自是送往凡间的一封讣告。
可与其在封山的死寂内苦熬百年,不如泰然放手,搏一个重见之日。
此时此刻,沈珺也心领神会了为何地府非要借洛肴之手重开鬼域门。代天道执笔的阎罗判官,真是将他的生死拿捏得正正好好。
沈珺记得洛肴甚是惧高,于是即使洛肴闭了目、塞了听,依然在他耳旁轻道声:
“别怕。”
当悬崖足够深、风速足够大,人坠下去的时候就像一片叶子。
背负无尽长空,被乱流挤压成薄薄的诀别词。
第0151章终章
判官愁眉苦脸地来回踱步,连白发都捋掉几根,小心用眼睇眄着那反客为主,正端坐着喝茶的白衣之人,恨不得求爷爷告奶奶,赶快把这位祖宗请走。
遥想那日沈珺强闯阴司,提着剑说我今日杀穿地府也是命薄所书,吓得判官不住擦抹额上虚汗,双目乱转,就是不敢直视前方,“这、这可是大罪。”
“怎么,十殿阎罗算计我的生、算计我的死,还不能容我冲冠一怒?”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倒是高兴,面无表情却唧唧歪歪地说什么:分明有十殿阎罗,可居然仅有他们四个阴差,一个阴差平均要干一百个阴差的活,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判官紧张地不停搓着手,“这不是还有狱卒吗......”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眼前的仙君更像罗刹了。判官当即倒戈,积极地表示会仔细照顾暂且昏睡不醒的洛肴,“和......您死后剥离下来的一缕小小残魄。待它同洛肴的魂魄融为一体,洛肴便会醒转。”
其实判官身为阴官,本不必惧怕沈珺什么,但他总归是有些心虚的。
判官代天道执笔,清楚地知晓“漌月仙君”的命终究是要收回,可他的性命由洛肴的魂魄系着,仙君本人的性子又是撬不开缝的巉岩冰雕,黑无常去索了那般多次命都没能索回来,恰好鬼域门频繁生出变故,地府欲寻良人镇守亡魂通道,这才惦记上沈珺的死。
此为因果,一环扣着一环,地府不过是顺水推舟......
可怜洛肴在无间道狱凄凄惨惨戚戚,罪罚苦果都受尽了,只是想求个心上人长命百岁,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判官也有于心不忍的时日,劝洛肴人鬼殊途,莫要跟人纠缠不清,奈何劝不住啊。
所谓道破天机,可谁能知晓他的“道破天机”不是天机要他道破的呢?现在的结果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嘛。
判官暗叹一声,心想洛肴应该也猜到八分,醒来后还不知要如何作怪,不过毕竟这小子脾气好些,天大的仇恨磨磨嘴皮子也能消去三成,可眼下仙君都已把剑架在阎罗脖子上讨价还价完了,他居然仍未有清醒的迹象,徒留判官和沈珺小眼瞪大眼,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愁得他满屋子打转。
他拍出阎罗的一纸诏书,试图先将沈珺支走,免得阴律司气压低得雀儿魂都不叫了。然而沈珺悠悠饮茶,只睨他一眼,“急什么。”
判官心说您不急,您愿意等到地老天荒,老朽可不敢让您等那么久。他眼珠子一转,又道:“黑白无常为您二人补好了尸身。”
沈珺:“多谢。”
“牛头马面亦备好了住所。”
“有劳。”
判官见他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好拿芸芸众生压他,“您曾许下大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人间光辉不照九泉,尚有千千万万的亡魂等候摆渡,您既然要求阎罗免除洛肴苦契,便更应尽度化六道众生之责。至于洛肴,老朽自会替您照看。”
语罢恭敬一揖,才终于送走了这尊玉面修罗。
“你小子再赖床不起,老朽的头发都要岌岌可危!”素来欺软怕硬的判官徐徐走到洛肴身前,兀自吹胡子瞪眼,说着摸出根牛毛粗细的长针,往洛肴耳根处一扎。
他之所以要沈珺先行离开,是担忧不慎当着人的面儿将洛肴扎出个好歹——哎呀,其实完全不必把洛肴当成瓷器供着,甚么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这小子命硬得很,还阳之后都不知死多少回了,不仍旧生龙活虎的?
他先是伏在洛肴耳边,佯作鬼鬼祟祟:“洛肴,你私藏的二两银钱被阎罗拿去充公了。”
洛肴眉心一蹙。